黄河的这一段,西属冯翊郡大荔县,东属河东郡蒲坂县,渡口在蒲坂县城以南,俗称为“蒲津”。
津上本有桥梁,始建于战国时代,秦国为了进取河东,而以竹为础,以索贯连,建造了一座浮桥,遂被称为“河桥”。
河桥年久失修,如今已然很难容纳大军往渡了,胡军十余万众,再加辎重物资,倘欲全师而退,非得舟桥并用不可。只可惜所夺舟船不过十数条,还都不大,这来回摆渡得走几天啊?故而当晋师逼近下阵之时,谁都不敢屁股向敌,转身而退。
必须战败当面晋军,才有可能安然渡归河东去。刘粲还妄想着一战而摧破裴该主力,甚至于生擒或者杀死裴该,就此彻底扭转战局;其麾下众将可多不敢作此奢望,唯愿击退裴该,好方便咱们撤军。
午后未时,胡军出两万战兵于营前整备,然后排列成锥形之阵,在鼓声催促中,缓缓地向晋垒挺进。
晋军虽有三四万众,但不可能全都列阵待敌,必须留有预备队,还必须有人守护营垒——甚至于在两军激战之时,挥铲抡镐,抢修营盘——而且在胡军方面看来,你真正可战之兵,估计也就两万人顶天了。因而正面战场上,胡势略强于晋势,刘雅就建议排布雁行之阵,左右兜抄,主攻晋人之两翼。
然而刘粲破晋心切,认定裴该必然坐镇中军,因而不纳刘雅之言,布阵厚其中路,形成锥形。
因为估摸着最多一两天,郭默所部也会赶到战场,到时候晋军数量可能会增加将近一倍,便不易攻取了。如今军中粮秣不足,仍利在速战,他是希望能够一举摧破晋人中路,即便不能擒、杀裴该,也要将裴该逐退,则裴该若退,晋师必然全面崩散,哪怕郭默前来,也只能退守大荔了。到那时候,自军或者撤回河东,或者转谋它处,战略选择的余地就比较大啦。
胡军缓缓逼近,晋人却不向前,只是在营前列阵相待。刘骥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搭凉蓬,远远眺望,但见晋阵颇为严整,其中央略略前突,似为圆阵——这是一种纯守御性的阵势。
由此可知,裴该并没有足够的底气与皇汉决战,他是希望能够尽量拖延战事,等到自军营垒彻底筑城,或者郭默的援军赶到再说。
刘骥鼓舞士气道:“晋寇初来,立足未定,急往攻之,破敌必矣!若待黄昏时分,夕阳耀眼,则于我不利了……”那意思,千万别拖,争取一两轮猛冲,便将晋阵撕裂。随即高举长刀,大呼道:“有能或擒或杀裴该者,即氐、羌杂胡亦封万户侯!”
胡军前行五十步,鼓声便息,重新整队,然后鼓声再响,继续向前,逐渐地接近了晋阵。当双方距离达到百步之时,晋阵中一通鼓响,铺天盖地的箭雨便即兜头而下。刘骥命身旁小校将自家大纛略略一磨,通知阵后,鼓声立歇,胡军就此停步,随即数队弓箭手前出,同样张弓搭箭,朝晋阵射去。
这第一轮箭,其实主要作测距之用,也叫“设定阵脚”,等于通知对方,我阵已完,勿得轻犯。就理论上而言,双方隔着这一箭之地,都要因应敌军的部署而重新整列,同时派出小股部队“跳荡”犯敌,一方面阻挠敌军变阵,一方面寻找合适的突破口。不过刘骥眼见晋人的阵势无所变动,而且防御严密,似乎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他干脆就省了这一步了,大旗一磨,阵后鼓响,前锋略略一顿,便即继续向前。
刘粲欲急战、速胜,这一战役企图自然早就通知了刘骥,而且刘骥本人的想法,也与乃兄一般无二。
胡军前阵稳步向前,晋阵中再度放箭,胡军以盾牌遮挡,但仍免不了多人中箭而倒,几乎每走一步,都会有惨呼声发出,其列略略骚动。终究刘粲举倾国之兵而出,各部驳杂,相互间的配合不可能太过默契,具体运作中产生少许的偏差,也在预想之中。倘若晋人也同时向前,大有可能寻见胡阵的破绽,施以雷霆一击,但既然晋人不动,刘骥也就不在乎这少许的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