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侃并不赞成主动出击,去打高奴的刘曜,他对裴该解释说:“由此前抵高奴,地势愈高而丘陵愈密,道路险狭,难以排布大军……”
其实冯翊郡北部地形也是如此,属于黄土高原的丘陵沟壑区,虽然土地没有后世那么贫瘠,但同样可耕地面积稀少,导致人口更少。正是利用这种地形,陶侃才能够顺利堵住刘虎,不使入平;而倘若是在南部平原地区,以铁弗骑兵那种来去如风的速度,晋军很难封堵得住,或许最终只能固守城池、要隘,再以游军寻机挫败之,则周边乡村、农地,就难免要遭受胡骑的蹂躏了。
其实相对而言,冯翊郡北部粟邑、梁山两县还是有一些河谷间平地的,丘陵顶部平缓处也有不少,然而一旦出境,也就是从后世的洛川县直到延安市,这片地区的丘陵更高、沟壑更深,密密麻麻有若蛛网,就几乎找不到几块开阔地出来。
陶侃因此说道:“北上唯溯洛水(上洛水)而行,然而水势曲折,流速却急,必然步卒踯躅、舟船难输……”陶侃是惯会使舟的,只要碰见稍微大点儿的河流,他就会考虑以舟船运送物资,省时省力。但是上洛水在高奴以南的这一段,实在曲里拐弯到让人心浮气躁的程度,大军若是沿岸而行,道路时宽时狭,估摸着每走十里地就必须得横渡一次;再加其水南注,多带泥沙,导致暗礁密布,舟船也不易行,使得陶侃惯用的法宝完全就祭不起来。
即便惯于在长江流域丘陵、沼泽地带作战的陶士行,也对这种地形状况头大如斗——同为丘陵,北方和南方仍然存在着诸多不同啊,战术无可套用。
因此刘曜可以派小部骑兵南下骚扰,晋人却不可能搞什么“寇可往,我亦可往”。因为晋人多为步卒,一则行军速度慢,很难达成奇袭的效果,二则必须阵而后战,才能对抗草原骑兵,但这一路上就没有什么能够排开大军的地方啊。
在这种情况下,你派小部队去,或者分道而行,那就是给刘曜送人头的;若遣大军谨慎前行,刘曜拉上马车,抢先就跑了,你上哪儿逮他去?晋人怕骚扰,是因为田地带不走,即便不是收获期,被战马来回踩踏一番,就会对明年的农耕造成很恶劣影响;胡人不怕骚扰,因为主要是畜养牲畜,随时都能够驱赶着换块地方去吃草——再贫瘠的土地,终非沙漠,粮食难产,难道会连杂草也不生么?
故此陶侃坚决反对出击去打高奴,裴该手按地图,反复筹划,最终也无计可施。于是他就暂时抛掉自己旧有的想法,反过来问陶侃:“然若不能痛击刘曜,使彼常来侵扰,我便须如在安定时所规划,沿边筑堡,层层设防,如此还如何挥师东向平阳,以逐胡虏啊?陶君可有教我?”
安定郡内终究地广人稀,又不当与胡汉接触的最前线,主要筑点儿碉堡,防止游牧民族深入其境就行了,即便彭夫护再来侵扰,在缺乏内应的情况下,不大可能造成太大破坏。冯翊就不同了,一水之隔就是平阳和河东,是对敌的最前线,而且南部平原地区是关中主要粮仓之一。倘若一个不慎,被胡骑下了平,农业生产必然遭受严重破坏;而若正当自己渡河去打平阳的时候,刘曜抄掠后路,也可能使得整场军事行动宣告失败。
一旦放了胡骑入平,则长安以北,再少天险,整个关中局势都会岌岌可危。为什么在原本历史上,索綝、麴允等人困守愁城,最终还是被刘曜攻破了长安呢?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实力,更没有胆量将胡骑驱之于冯翊以北,导致渭水河谷遭受反复蹂躏,再加上司马保断绝陇道,则粮秣日蹙,这连吃都吃不饱的军队,还怎么可能守得住长安城呢?
裴该当日趁着刘曜暂时北归的机会,克复并死守大荔,就是为了保住这一片膏腴之地,他可不想一招不慎,再把这头老虎放过来啊。刘曜目前只是侵扰,但若被他屡屡得手,再加在高奴积聚,则一旦自己东攻平阳之时,会不会趁机发动全面猛攻啊?那自己还有可能顺利东渡黄河么?
陶侃听到裴该之问,低垂着头考虑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我倒是有上中下三策,请大司马选择……”
裴该一听啥,又是三策?古人啊,你们就没点儿新鲜的说辞吗?哦,好吧,其实我也很习惯说三策来着……当即注目陶士行,态度诚恳地说:“陶君可明言,该洗耳恭听。”
陶侃首先伸出一枚手指来,说:“其实所谓下策,便是大司马适才所言,沿边筑堡,以防胡扰。大司马与陶某云,于安定郡内,自朝那至临泾,筑十九堡,近两千人;相比之下,冯翊正面较窄,地势更险,以侃筹划,东西十堡足矣。然而安定以北,虚除所据,刘曜势不能将主力往扰安定,却可能将主力来扰冯翊,是故各堡屯兵,起码三百之数。
“由此刘曜残匪,于两郡间便可牵制我五千人马,况乎还有其间的北地郡。五六千军并粮草供输,不是小数,倘真如此,大司马可用以东渡以击平阳之军必寡,十成胜算,折为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