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高疑心生暗鬼,乃致疏忽了军务,那为什么一听说擒住一名胡人奸细,就会这么上心呢?
因为胡人也分很多种,习俗乃至外貌都不尽相同。倘若是屠各、匈奴之流,实话说只要结发戴冠,换一身衣服,瞧上去跟中国人没太大区别,苏峻的部下也不可能一口咬定为“胡”。但若是羯人、月支,以及部分鲜卑种,形貌便大大有异于中国人啦:一是鼻高,二是目深,三是瞳淡,四是发卷;至于肤色,少遭曝晒则极其白皙,若多野外工作,则会变得很红……
只有这类胡人,才可能一眼自明。
苏峻压根儿就没把曹嶷放在眼里——打过多年交道了,对方有几斤几两,他还能不清楚吗?但如今石勒雄踞冀、并,势力比曹嶷强了不止一倍,且连大都督都目羯奴为大敌,苏子高又岂敢轻视呢?他心说看相貌就能知道是胡人的,难道是羯吗?是石勒派来的奸细吗?石勒窥探我城阳动静,难道竟有南下之意不成?
因此不敢怠慢,赶紧振作精神,穿戴整齐,来至前堂。这会儿功夫,不但兵卒把擒获的两人全都押过来了,跪于堂下,而且司马钟声也闻讯赶来,欲与苏峻并审。
苏峻先和钟声见礼,请对方在自己左侧坐下,随即定睛朝堂下一望。只见跪着的两个,一个貌似是中国人,做士人打扮,另外一个果然是胡,深鼻高目,但是看不出来须发是否卷曲,因为全都剔光了,而且身上的衣服也奇奇怪怪……
苏峻不禁扭过头去,和钟声对望一眼,二人目光相碰,不言而自明心意,想的都是:这其实是个释教的修行者吧?
苏峻转回头,伸手一拍桌案,喝道:“汝等是什么人?当即回话,不得诳言!”
那个胡人虽然跪着,仪态却很端庄,抬头望着苏峻,面露和煦的微笑。旁边儿的士人急忙拱手道:“禀报将军,我等并非奸细。”抬手一指那名胡人:“此乃释教大德帛尸梨蜜多罗……”
苏峻还没反应过来,钟声却不禁挺起了腰杆,惊愕地问道:“难道是吉友大师?如何来我城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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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尸梨蜜多罗本是西域龟兹国的太子,但在其父去世后,不肯继位,将王座让给了其弟,自己跑去出家做和尚了。
当时有很多天竺僧翻越险峻崇山,抵达西域,传播佛法——其中还有不少经西域进入内地,比方说后来大名鼎鼎的鸠摩罗什和菩提达摩——因此西域各国佛风渐盛。相比之下,中国还是以原始道教为尊,佛教的传播范围和强度都远不可与之同日而语。
龟兹国内尚有一位高僧,也属王族,与帛尸梨蜜多罗同姓——帛,曾经前往北天竺求过法,被龟兹王尊为国师,帛尸梨蜜多罗就拜其门下,精研佛学。后来这位高僧发愿,要前往中土,阐扬释道,便以七十九岁的高龄,于永嘉四年来到洛阳,与公卿交游,名重一时。帛尸梨蜜多罗当时正好有事,没能与老师同行,等一年多以后才匆匆追来,就此导致师徒二人此后的经历南辕北辙,大不相同。
因为很快就发生了“永嘉之乱”,洛阳城破,士庶死散逃亡。先来的高僧先行一步,潜藏草野,南至淮上,不期与石勒部将郭黑略结识,并因郭黑略之荐,而于葛陂跟从了石勒——在这条时间线上,恰好是裴该逃出胡营的十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