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西庑,弘仁阁,门下省。
“砰”一声,段广一掌拍在几面上,怒喝,“封驳!此不封驳,官立门下何用?!”
这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高、瘦,有一点曲背;一激动,面颊上就隐隐现出两团病态的红晕——譬如现在。
李冠看的清清楚楚——那一掌,正正拍在今上的手诏上。
心中暗道,“单凭这一掌,就够送你个‘大不敬’了!”
段广长身而起,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竖起一根手指,不断摇晃,近乎怒吼:
“散骑侍郎官五品!前魏迄于本朝,多少第一等名门子弟,初初入仕,起家不过官六品!唯有三公之子,兼德才并茂,或能自五品起家!五品,起家官之最!”
“这个何天,哪里蹦出来的阿物?寒素白丁一介,既未评乡品,又未举秀、孝,给他一个流外的小吏,都算抬举他!五品?荒天下之大唐!滑天下之大稽!”
站定,喘着气,冷笑,“李章甫!你们中书,也够荒唐、够滑稽了!”
李冠木无表情。
“回去告诉华长骏,这个诏书,我门下封驳定了!请吧!”
李冠暗骂:“你嘴上生了几根毛?就敢‘华监’、‘华长公’不喊一声?跋扈如此,倒是跟你那个舅父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就不晓得你将来的下场,会不会比你舅父更好?”
一声不出,一揖即走。
李冠一出门,段广即大喝,“套车!太傅府!”
杨骏的府邸在宫城之南,正对宫城西路,两者之间只隔一条大道,宫城南垣距杨府北垣,不足一箭之地。
这是洛阳城除皇家宫苑外的第一巨宅,琼楼玉宇,殚极土木,华丽精巧之处,犹过于皇家宫苑。
不过,这所宅子,并非杨骏自己起的——他独掌大权,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拿来固权了。
杨骏是山陵过后才把家搬过来的,虽然捡的是现成便宜,但此宅已经空置了数十年,一番修葺的功夫,也不算小了。
至于此宅的旧主人,大大有名——曹爽。
段广先见的,是太傅主簿朱振。
朱振是个小个子,但身形挺拔,面容清癯,若同主君站在一起,就宛若一个小号的杨太傅了。
散骑常侍官三品,朝廷重臣,作为公府掾属的太傅主簿官七品,彼此悬隔甚远,但段广不礼公爵在身的华廙,对这位太傅的头号谋主,却是不敢半分轻忽,二人以平礼相见毕,分宾主落座。
看过手诏,朱振虽也不掩讶异之色,却没有像段广那般跳脚。
沉吟片刻,“伯始,你晓不晓得,这个何天,形貌何如?是俊?是丑?”
段广愕然,这哪里晓得?我又没见过他!
“太傅自然是见过他的,可是——”打住。
是啊,总不成拿这个去问太傅?
朱振轻轻一拍额头,“你看我——彼时,二十几个侍卫在场,刘桃枝他们,自然都是晓得何某的模样的。”
略一顿,“伯始,我出去打个转,片刻即回,稍候,稍候。”
说罢,起身出去了。
段广茫然,啥意思啊?
过了小半柱香的光景,朱振回来了,一落座,便呵呵一笑,“仆所料不差,果然是个宁馨儿!”
段广一头雾水,“显扬,请教,又如何?”
朱振笑意不去,“至于体格,也十分的健壮!两大筐菜,一路由天街担至载清馆,换了你我,未必撑的下来罢?”
“更不必说,受了几为致命的一杖,不过十天半月,又活蹦乱跳了!这个体格,能不好吗?”
段广愈听愈糊涂,“显扬!何意?别再打哑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