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放下去找妈妈的想法之后,薄荷整个人轻松了许多,第二天便开始约中介谈房子出租的事情。可她不知道,九饼竟然偷偷去了d市,并且凭记忆找到了她妈妈的家。
九饼原打算只是偷偷给薄荷搜集一些情报,所以就在马路对面盯了薄荷妈妈家一天。到了傍晚,薄荷妈妈终于下班回来,正要开门,突然感觉背后有人在看自己,就转身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来不及躲避的九饼。
九饼连忙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暗骂自己蠢,薄荷妈妈又不认识他,他跑什么跑,这一跑才引人怀疑吧!
果然,薄荷妈妈朝着他追了过来,他俩隔着一条马路,像是赛跑一样,后来九饼撞倒了一个放学的小学生,那孩子哇哇大哭,九饼停下来又是道歉又是哄,耽误了一些时间,就被薄荷妈妈追到了。
她拉着他的衣袖气喘吁吁地问:“你……你是不是薄荷的同学?”
九饼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更加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薄荷妈妈高兴得两眼放光,“我就瞧着你有些眼熟,走,去我家坐一坐吧!”
九饼推托不过,只好跟着薄荷妈妈回家了。
她给他倒了杯水,然后说:“薄荷爸爸给我寄过一张薄荷的初中毕业照片,你在她后面做鬼脸,那个傻傻的样子我看过一眼就记住了。”
九饼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从小就很爱在薄荷拍照的时候抢镜头,所以薄荷的许多照片都有他的影子。
“薄荷……现在怎么样?”薄荷妈妈伤感地说,“自从她爸爸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我想去找她,可是她爸爸临终之前说薄荷不想跟我联系,叫我不要打扰薄荷的生活,我知道她恨我……”
九饼不知道该不该安慰薄荷妈妈,只好说起了薄荷的近况,“她考上了滨海大学,跟我一个学校,挺好的。”
薄荷妈妈欣慰地说:“那就好。”她站起来,去里屋拿了一个信封出来,“这两千块钱你帮我带给她,一定不要说是我给的,否则她肯定不要。”
九饼打量了一圈这个房子,墙纸和天花板斑斑驳驳,家具布满修修补补的痕迹,客厅里摆着25寸的过时电视,可见薄荷妈妈的经济条件一定不太好,这两千块钱她一定攒得很不容易。看来薄荷妈妈比薄荷想象中要爱她。
他连忙摇手,“这可不行,我给她,她会怀疑的。要不我约个地方,你们见一面好不好?”
“她真的会见我吗?”
“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力劝说薄荷……这样吧,您把您的电话给我,我安排好了再通知您。”
“好好好……”薄荷妈妈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期待,“那就拜托你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九饼回到c市之后,就跑去薄荷家里找她,结果却扑了个空,给她打电话才知道她带着麦子去爬山了。
九饼很抑郁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薄荷疑惑地问:“电话里不能说?”
“不能。电话里说不清楚。”
“那明天你再来找我,我们下山回到家估计要七点钟以后。”
九饼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电话。薄荷以为他同意了她的方案,带着麦子继续往山上走。
“在我们小时候,秋天的山上野果子很多,虽然大多都又酸又涩,可是那种寻宝一样的心情真的好快乐。”薄荷四处环视,有些可惜地说,“现在都没什么野果了。”
“你们小时候?指的是你和九饼吗?”麦子微微怅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好忌妒,忌妒你们一起长大,你的记忆书里每一页都有他。”这几天薄荷带着麦子在c市逛游,几乎每个角落麦子都能感觉到九饼的存在,每一个认识薄荷的人和她打招呼的时候都会问,“怎么你那个小跟班没有跟你在一起?”
薄荷歪着头看麦子,静静看了三十秒钟,“哧哧”地笑了,“你才没有嫉妒,你口是心非。”
“你怎么看出来的?”麦子确实在演戏,他是一个拥有强烈自信的人,薄荷接受了他,他就再也没有把九饼当作过他的假想敌,所以无论九饼对他几多恶意挑衅,他都完全不在乎。
薄荷笑着回答:“因为我也很了解你啊!”
麦子淡定地说:“其实记忆里有过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的每一刻身边都有谁,所以我不忌妒九饼。你看,自从我来了c市,我去了那些你和九饼常去的地方,那些都将会变成我们恋爱的地标,从此变成我和你的专属回忆,覆盖掉所有九饼的痕迹。”
薄荷心里涌动着一种澎湃的情绪,她觉得麦子在巍峨的山峦映照下显得更加伟岸、高大,麦子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目标明确、手段光明磊落、心胸坦荡宽广。她忽然开始幻想和他一起拥有一个家,他一定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薄荷已经很久没有家了,她很期待会有自己的新家,所以便想得有些出神。
麦子看她在发呆,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薄荷看着麦子,忽然很不好意思,她刚刚都在想什么啊!真是丢人,她拨了拨头发,“没什么,我们继续往上走吧!”
下山的时候,薄荷提议从北面下山,走他们刚刚没走过的路,麦子表示同意。
可是下到一半,路却断了。薄荷很久没有爬过北面的山,她不知道因为一次小型地震,已经震出了一个大约一米多宽的沟堑。所以他们现在要么原路返回,从南面下山;要么直接跨过这个沟堑。
眼看天色将晚,如果绕回去,可能下山的时候天就黑了,这片山没有经过开发,所以晚上没有照明设施,冒黑下山会很危险,麦子更倾向于直接跨过去。他观察了一下地形,一米多的距离并不是很难跨越,他没有助跑,轻松一跃就跳了过去。
于是他对薄荷说:“你看,很容易的,相信自己,跳过来吧!”
薄荷低头看了看沟堑的底部,虽说不是很深,大约到底六七米的样子,但是底下全是乱石,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她不敢冒这个险。所以她摆了摆手,打退堂鼓,“算了吧,我还是从南面下山,走快一点儿,天应该不会黑。”
麦子又跳了回来,然后问她:“你高中体育课立定跳远,跳了多远?”
“一米七。”
“这个距离绝对不到一米七,顶多一米五,你完全可以跳过去。”
薄荷胆怯地摇头,“可那不一样啊,体育课上跳远是在沙池里,没有试错成本,万一腿一软、脚一滑也不会掉到乱石堆上。”
“怎么会突然腿软、脚滑呢?”
“因为我会紧张啊!”薄荷挣开麦子的手,想要往回走。
麦子站在原地,大声喊道:“薄荷,你要勇敢!你不可以一直做一个胆小鬼!”
空空荡荡的山间,他的声音四处回荡,传出去很远很远。
薄荷的心像是被这声音牢牢抓住,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梁薄荷!你不靠任何人,独自支撑自己的人生。你考上你喜欢的大学,你向着你的人生理想一步步前进,你很优秀!你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儿!只要再多一点点勇敢、多一点点自信,就可以比现在更快乐,为什么不去尝试?为什么非要瞻前顾后?为什么不肯相信自己?”
薄荷哽住了喉咙,麦子总是能轻易看穿她。她从小虽然就是班上的尖子生,是老师喜欢的乖学生,可经过妈妈那件事儿之后,她总觉得自己不值得被人喜欢,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她敏感、胆怯,不敢在人群里大声说话,也不敢主动去结交新朋友,她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那样最安全。
她是一个胆小鬼,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胆小鬼。其实,有什么可怕的?不管是在人群里大声说话,还是主动结交新朋友,或是现在这一米多宽的沟堑……这些都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她为什么不敢去尝试?
薄荷转过身,眼神忽然坚定了很多,她慢慢走向麦子,“你说的对!我不可以一直做一个胆小鬼,我决定跳过去,早点儿下山!”
麦子见她想通,高兴地说:“好!那我先过去,你放心,我会接住你,你不会有危险。”
薄荷点了点头,做好了助跑的准备,麦子也在沟堑的那一头,殷殷目光、张开双手期盼着她。
他大声说:“梁薄荷!相信自己!勇敢一点儿!你可以的!”
她大声重复,“梁薄荷!相信自己!勇敢一点儿!你可以的!”
胸腔内积攒了无数的勇气,她大吼一声,然后助跑,耳边响起呼啦啦的风声,那是她与过去告别的声音。她勇敢地纵身一跃,跳得比她和麦子想象中的距离都远,所以直接扑在了麦子的身上,麦子被她撞得朝后仰去,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虽然很痛,但是快乐而满足的笑声却迅速响彻了山谷。
麦子抱着薄荷,突然亲了亲她的鬓角,薄荷没有闪躲,他便一点儿一点儿地亲下去,脸颊、鼻尖……然后是她花瓣一样娇嫩的唇……
陌生又甜美的感觉让薄荷呼吸急促、全身战栗,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闭上了眼睛,无数星辰在她身边璀璨,如果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九饼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在薄荷家附近转圈。等到傍晚,在巷子口蹲着啃西瓜的时候,才看见麦子和薄荷手拉手回来了。
他俩男才女貌,看起来很般配。九饼掩住了内心的酸涩,站起来傻笑着问:“要不要吃西瓜?”
薄荷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便有些愧疚,声音也柔软了许多,“我不是说有事明天再说吗?你在这儿等我多久了?”
“没多久,我刚好没什么事儿,陪水果店的莫叔聊了会儿天儿。”
麦子微微笑,九饼真是在薄荷的过去里无处不在,薄荷打工的饭店的老板娘认识他,薄荷家附近水果店的老板也认识他。
他对薄荷说:“你和九饼谈事情吧,我先回酒店。”
薄荷不想麦子走,便说:“不用,让九饼一起来包馄饨吧,你吃完再回去。”
九饼愣了愣,“我这样做电灯泡好吗?”心里却是美滋滋,薄荷并没有因为谈了恋爱就赶他走。
“那你明天再过来找我?”
“算了,我还是帮你包馄饨吧!要是没我,谁给你剁馅儿啊!”九饼自以为很重要地挺了挺胸,挑衅地看了麦子一眼。他不是想吃馄饨,他就是想光明正大做电灯泡!
麦子微微一笑,薄荷刚刚对他依依不舍的态度已经明确表达了他才是她心目中顺位第一名,只要薄荷在乎他,他并不在乎九饼怎么对他。在他眼里,九饼不过就是个爱逞强的孩子。
薄荷指了指麦子手上拎的袋子,笑道:“今天运气好,在山坳里竟然采到了这么多荠菜,这个季节很少见的。”
回到薄荷家里,九饼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拿肉,然后去厨房剁了起来。薄荷让麦子去洗菜,自己去揉面团。
九饼故意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来,“薄荷,你妈妈的地址改了没有,还是以前小时候我们去过的地方吗?”
薄荷揉面团的手顿了顿,淡淡地回道:“我不知道。”
“从那以后你再也没见过她吧?她应该蛮想念你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她?”
薄荷非常用力地去揉面团,“我不会去找她。”她不想告诉九饼,她的妈妈不可能想念她。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新的丈夫、新的小孩儿,自己贸然出现只会让彼此都很难堪而已。
“啊?那你的助学金怎么办?”
“我打算把这里租出去,然后再勤工俭学去赚钱,我不想领助学金了。”
九饼眼睛立刻就瞪圆了,“那怎么行?你在滨海人生地不熟,你要去哪里打工?太危险了!找找你妈妈,或许她能帮你呢!”九饼以为薄荷不肯去找妈妈是因为恨意在作祟,他很想立刻就告诉她,她妈妈其实很爱她,也一直在默默关心着她。可是他不敢,要是薄荷知道他私下去找她妈妈,一定会对他很生气。
薄荷放下面团,抬眼看九饼,脸上的不悦已经十分明显,“九饼!我已经说了,我不会去找她!”
从小在和谐家庭长大的九饼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抵触去向自己的亲人求助,“薄荷,其实你爸妈离婚的时候你还小,大人都各有各的苦衷,你为什么不能试着去理解你妈妈?”
薄荷红了眼睛,用沾着面粉的手去推九饼,“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我的事儿不用你来掺和!”
见她生气,九饼连忙认,“我错了!我闭嘴还不行嘛,你看这肉馅儿就快剁好了,你可不能这时候卸磨杀驴!”
麦子走过来说:“薄荷,算了,九饼要是走了,这么多馄饨,我们吃不完。”
九饼没有想到麦子会不计前嫌帮他说话,看向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微妙。
薄荷松了手,瞪了九饼一眼,警告道:“留下来可以,不许乱说话!”
九饼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保证!”
薄荷把馅儿调好之后,就去擀馄饨皮,麦子自然地接过她擀好的馄饨皮,娴熟地包好一个。
九饼看呆了,麦子竟然还会包馄饨?会学习、会做家务,又成熟坦荡……他越发觉得麦子确实样样比他强,心里那股不服气一寸寸减弱。
他学着麦子的手法,笨拙地去包馄饨,一不小心,馅儿弄得太多,皮儿就被撑破了。九饼不气馁,又拿出一张馄饨皮,凑近了麦子,“怎么包的?你教教我。”
薄荷十分惊讶,像是在看怪物一样看着九饼,他怎么突然开始向麦子散发善意了?
麦子手把手教九饼包馄饨,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九饼很快就学会了,两人一起包,速度快了许多,半小时后,馄饨就下锅了。
自己亲手做的食物吃起来特别香,吃到最后三个人都撑得瘫在了椅子上。
麦子看了看手表,“我该回酒店了,明天早上有会议。”
“我也该回家了。”九饼妈妈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九饼站起来,跟麦子一起出门,走向公交车站的途中,麦子对九饼说:“薄荷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她有自己的想法,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过多的关心只会给她带来无所适从的压力,就像今天,她并不是真的想朝你发火,但她受不了你把她当一个无能的人看待。”
九饼恍然大悟,追问麦子:“你支持她兼职?”
“嗯。”麦子笑了笑,“我支持薄荷的所有决定。”
九饼脸上像被人赏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他自诩是薄荷的保护者,半步都不想离开薄荷身边,想帮她遮挡一切风浪。他以为这样就是对她好,可现在看来,他好像一直以来都错了,他还不如麦子了解薄荷。薄荷需要一个相信她、支持她的同伴,而不是一个自以为是、替她做决定的蠢货。
怪不得薄荷总是说他幼稚,他确实幼稚得可以,以为承诺是爱情,以为爱情是保护。
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