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钦陵和贡日贡赞的缘故,弃宗弄赞对禄东赞多了些担忧,但也正如禄东赞所言,弃宗弄赞忌惮的从来都不是葛尔家的其他人,就只一个禄东赞而已。
所以,当禄东赞留在了逻些,哪怕是赞悉若和赞婆被禄东赞寻着由头遣回了部落,弃宗弄赞也不曾在明面上为难他们,毕竟禄东赞不是旁人,他可是故友至交遍及朝堂的吐蕃大相。
但这一切也都不会绝对的,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当禄东赞在,弃宗弄赞也在的时候,这种平衡可以维持,但是当两人中的一人不在了,这种平衡便会变得非常脆弱,很容易就会被打翻。
龙朔二年末,入冬,逻些城连日大雨,终引洪灾,逻些城外许多百姓失其家园,迁往城中避害。
天降灾害,又值寒冬,逻些百姓受苦,不止失去了屋舍牛羊,在连日奔波途中更有体弱染病的,染病之人在途中不得医治,慢慢地就养成了疫病,不声不响地在聚集城中的难民中传播。
城中难民聚集,吐蕃赞普弃宗弄赞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弃宗弄赞命尺尊公主外出巡游,代表弃宗弄赞视察民情,安抚百姓。弃宗弄赞的本意是好的,但他却不知这些难民中已经有人感染了疫病,就在尺尊公主接触难民的时候,不慎就感染了瘟疫。
尺尊公主初才染病的时候,并无任何的异象,所以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但是待过了几日后,尺尊公主的身子开始觉着不适,并且在当日病倒,与布达拉宫外的难民的表现很是相似。
尺尊公主病倒终于引起了布达拉宫的注意,开始在意与尺尊公主同食共寝的弃宗弄赞,但这一切已经迟了,很快,就在尺尊公主染病卧榻的第二日,弃宗弄赞也突然身体烧热,一病不起了。
赞普病倒,吐蕃上下哗然,朝堂连忙召集逻些城中的名医进宫为弃宗弄赞诊病,但这种疫病方才出现时日不久,城中名医俱都束手无策,医不得其法,再加上吐蕃大夫诊病又多只循借土方,在许多大夫的几番疗治之下,弃宗弄赞非但身子没有好转,反倒越发地恶化了。
弃宗弄赞染病不过短短数日,很快就开始表现地体弱气虚,甚至时常晕厥,明眼人看着就是多半要不成了。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弃宗弄赞自己估摸着多半是撑不过这一次了,就在弃宗弄赞染病的五日后,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弃宗弄赞立即下令,着吐蕃克增贡日贡赞进宫,他要在自己彻底油尽灯枯前名正言顺地授予他赞普之位,并交托后事。
“贡日贡赞,你是吐蕃的克增,我此番传你来布达拉宫,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布达拉宫寝殿的床榻之上,弃宗弄赞靠在垫背上,气若游丝地对贡日贡赞问道。
贡日贡赞是吐蕃的储君,又是弃宗弄赞的独子,弃宗弄赞在病危之际传见贡日贡赞,自然就是为了交托身后之事,这一点弃宗弄赞自然知道。
不过贡日贡赞虽然知道弃宗弄赞的意思,但也不敢说地透了,毕竟关系到权力的事情,就算是父子,也是要退让一步的。
贡日贡赞并不直接回答弃宗弄赞的话,而是道:“赞普身子抱恙,眼下还当是以养病为先。”
贡日贡赞的话既回避了弃宗弄赞的问题,又彰显了自己的孝心,弃宗弄赞显然也对贡日贡赞的回答也很是满意,这至少说明贡日贡赞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了,这是成为一个合格君王的第一步。
弃宗弄赞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是清楚了,我此次让你进宫来,就是为了最后再交代你些事情,你仔细听着便是。”
贡日贡赞道:“请赞普吩咐。”
弃宗弄赞并没有直接嘱咐贡日贡赞什么,而是先问道:“我知道你和禄东赞一向不和,将来我若不在了,禄东赞势必权倾朝野,你为吐蕃赞普,你准备如何处置禄东赞?”
贡日贡赞知道弃宗弄赞对禄东赞也不放心,只不过是碍于禄东赞在朝中的权势,一时间也不便拿他怎么样,贡日贡赞思虑了片刻,回道:“禄东赞是吐蕃大相,掌权多年,在朝中也人脉颇深,这种人要么不动,要么就动死,必须寻得良机,以雷霆手段除掉禄东赞,以绝后患。”
弃宗弄赞听着贡日贡赞的话,盯着贡日贡赞看了片刻,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然后才摇了摇头道:“不可,正如你所言,禄东赞为吐蕃大相多年,在朝中党羽众多,都以禄东赞马首是瞻,你若是除掉了禄东赞,朝中必定生乱。”
贡日贡赞不解地道:“禄东赞权势再大,毕竟也只是臣子,只要我除掉了禄东赞,剩下的党羽也难成气候,难不成他们还能与咱们整个吐蕃为敌吗?”
弃宗弄赞道:“他们自然敌不过整个吐蕃,但却可以叫吐蕃内乱,一旦吐蕃内乱,你又登位未久,一时间如何稳定朝局,一旦唐军乘机来袭,你如何抵挡?”
贡日贡赞此前倒是没想到这些,被弃宗弄赞问住了,贡日贡赞问道:“那依赞普的意思呢?”
弃宗弄赞回道:“禄东赞在朝中权势太大,就算是我也不能轻动,我原本是准备用上三载的时间慢慢夺取禄东赞的权势,削去他的党羽,然后再将他一举架空甚至铲除,但我现在已经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了,这些事情只能你自己慢慢去做。”
弃宗弄赞,少年继位,不过在短短十余载间就由弱到强,整和了原本已经七零八落的吐蕃,这个横扫高原的一代英主,哪怕是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也仍然没有失了分寸,在为自己的独子谋划着日后的国事。
贡日贡赞听着弃宗弄赞的话,应道:“赞普放心,赞普的话我记下了。”
弃宗弄赞看着贡日贡赞应下了自己的话,才接着道:“禄东赞是吐蕃权臣,他的爱子又娶了大唐宗室女,这等人无论现在对我吐蕃忠心与否,未免日后变节,都万万留不得他,因为我们吐蕃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禄东赞你必要除掉,但却不可急于一时,至少在稳住唐廷之前,在确保唐军不会对吐蕃动手之前,你不能动禄东赞,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