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月,还请立即交出先神主遗骸。”他说。然对方却只盯着那朵石莲花,眼里唯有那一物, 这比将昔年那串璎珞扔在地上,更令人堵心。
倒是一长老先问:“我等有一困惑,还得请教神主。这几千年来,父神的星月盏一直放置在祭坛中,可我等偶然得知期间有人动过它, 敢问神主是否有此事?”
问得突然又奇怪。燎原君先是一愣, 随即了然, 眼中转瞬有了颓然味道:“确有此事, 是我动过。”
众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那壁画里的内容, 终于晓得这其中曲折。神主认得毫不含糊, 可见也有平反之意, 然扶月虽然无辜,犯下诸多不可饶恕的错也是事实,交头接耳一阵,谁也不晓得这事该如何处置才妥。
燎原君深深地吸了口气, 像是鼓足勇气,缓缓开口:“我取星月盏欲毁魔界,是我之过,扶月阻拦是她之功,不该得此下场。她今有错,错却源于我,我当一力承担才是。”
姜梨终于抬头:“你要承担?”不加掩饰地嘲笑,“你如何承担?泽渊他能回来吗,我还能回来吗?他死了,我成魔,你告诉我,你承担得了什么?”
她昏蒙许久突然开口,声声嘶哑难闻,在场却都认真听着。
“我照顾石莲多少年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可他就是不回来……他就是一点希望都不给我……我不向你讨债,我只向你讨回泽渊,你能赔给我吗?”
燎原君答不出来。连这石莲邪物都救不回泽渊,他又怎么赔得了。入了压魔大阵献祭元神的神,是彻彻底底地从天地之间消失,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回得来。
他认错的态度很是诚恳:“当初掩盖事实 是为了保这神主之位能够顺利继承,然我行事欠妥,德行有亏,优柔寡断酿成大祸,不配做这神主。若我退位你能得一丝痛快,我便即刻退位,从今以后去守神冢。但,在这之前,请你把我父亲的遗骸还给我。”
姜梨哈哈大笑,她骨瘦如柴虚弱不堪,却有着一对晶亮的眼睛,满怀恨意地瞪着他:“想得美,我恨不得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众长老已是惊讶得不知先劝哪个,这几千年来的事儿竟都颠了过来,错的是对的,对的是错的,好不叫人喟叹。博易神君若没有因此沉睡,压魔大阵威力足够,泽渊也不至于献祭元神,扶月更不回成魔,是燎原君一人之过害了三人。
在每一分力量都弥足珍贵的神界,这是不可原谅之错。结合那壁画上的内容,可知是先神主固执所致,可燎原君是不幸的源头,这后果理应由他来担。
一长老忍不住劝道:“扶月你莫要冲动!还是先将先神主遗体交出来吧,其他的我们好好谈。你本无过,莫要再犯大错,一旦你毁先神主遗骸,我等纵使想减你罪行也有心无力。”
姜梨:“减不减的有什么区别,结局不都一样。”讪笑道,“今日这么多人在场,那不如让你们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你们的先神主毁灭的!”
她把石莲花重新收回自己的灵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笔直地立着,昂起头,透彻的光打在她白得好似透明的脸上……昔日的扶月衰老了,她风华不再,眼眸却一如当初晶亮桀骜。
她没有哭,她最不屑的就是低头。
长老:“不好,她要自裁!”
神主大惊:“你别冲动,我想办法,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泽渊带回来!”
“不,他回不来了。”她的眉心亮起朦胧的光来,就像走投无路的玄天君那样,她也可以拒不受辱,自毁元神,“我今日身死,往后岁月神族之中如何传说我扶月的故事,是褒还是贬,我不在意,我只开心,今日终于可以好好欣赏你们的惊慌失措。”
自毁元神是谁也拦不住的,先神主的遗骸还被挟持在她灵墟,她若自毁,那遗骸也会灰飞烟灭。神主束手无措,苦苦哀劝,扶月置若罔闻,带着她的石莲花去意坚决。长老们七嘴八舌,威逼利诱什么招都用上了,却 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月儿,你在做什么傻事!”
熟悉的声音倏然传来,姜梨仓惶睁开了双眼,眉心的朦胧光泽登时黯淡下去。远远的,有白发白须的老者蹒跚走来,待看清来人,她不由双唇微颤,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师父?!”
“师父刚醒,你便要舍下师父不成。”博易神君赶到跟前,昏黄的眼睛里满是哀伤。数千年不见,再见却是这等光景,他的眼底倒映着的他的爱徒,何以沦落成这般模样。
姜梨鼻头一酸,朝师父跪下,终于落下泪来。这神界除了泽渊,只余师父待她最好,是师是父是恩人,也是她不必时时坚强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