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笑了一声,这个笑声有点得意、有点促狭,令她在他心中的形象陡然年轻起来。他靠在她怀里,还能感觉出一些骨骼的形状,这时他忽然若有所思:原来她的年纪实在不大,至多十五岁。

“我毁了自己的生育能力。”她有些得意地炫耀,“他们想让我生孩子,我不要,干脆就让自己不能生。他们很生气,打了我一顿,把我丢来这里反思。”

这情绪便一下生动起来,也让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形象。其实她的声音大体还是平静的,举止也稳重,还出现在申屠家里,离“天真活泼”差得很远――但很奇怪,就像他当初一下子就能勾勒出燕女的形象一样,他也能即刻想出她的影子。

他甚至本能地去瞧了她一眼,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接近失明。他是看不见她的。

他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但一开口,却是讥笑的一句:“违抗他们……还能存活……哪里可能是个小丫鬟……”

她不说话了。

他突然有点懊恼,但自己又立即冷冷地想:申屠家的人,卑鄙恶毒的血脉,有什么可在意的?

半晌,她忽然开口:“丑八怪。”

他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陡然生出一种被羞辱的暴怒:“你说……咳咳咳……”

她平静地说:“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就这么叫你。好啦,丑八怪,你别生气了,再气下去,我瞧你都要把自己气死了。”

有时候,她说话实在是很气人。后来他无数次领略到这一点,并能够平和地、好笑地看待她的这点促狭,但在最开始,他着实是愤恨难当。

所以,他就不肯说话了。

她也不再吭声,只又给他喂了些流食,便走了。

他躺在地上,望着模糊的天光,以为她不会再来。那股子怒火褪去,他嗅着空气中残存的药香和蜜糖的甜香,渐渐有些出神。

长久以来,身体上的痛苦第一次离他远了一些,他重新回忆起吃饱穿暖、有人说话、干净的皮肤……回忆起这些曾以为无足轻重的细微感受。

她不会回来――当他意识到这个事实时,他竟然有点恐慌。

让一个人一直漂浮在痛苦中,和将他短暂地捞上岸、再重新扔下去,究竟哪一个更痛苦?他更宁愿选择前者,更宁愿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和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