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顾辞与姜小曲夫妻二人启程前往黔州。
一家人在城门外送别,顾夫人满心不舍。
她对姜小曲细细地叮嘱,“小曲,好好照顾辞儿,他的身体不好,你要多费些心思。”
“母亲,媳妇会的。”
“路上远,别急着赶路,一定要吃好饭注意休息,娘给你们的银票你收好,到了黔州就去买两个丫鬟,还有你的身体也要仔细,记好你每月的小日子,啊。”
顾夫人同姜小曲嘱咐完又拉着顾辞叮嘱,另一边姜家的人也拉着姜小曲,恨不得把一辈子的道理都告诉孩子。
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他们此行前去没有个三五年回不来,光是看着面前的两个小人儿,顾姜两家的家人就怎么都放不心,黔州啊,那么远,他们还是孩子呢,遇到事儿可怎么办
再不舍人终究还是要走的,两路青山,天高路远,长长的官道上马车逐渐缩成一个点,与背后高阔的长安城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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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人,前面就是你们要去的古蓝县了。”
细细的小路上一个本地的山汉帮忙领路,身后跟着两个牵着驴板车的风尘仆仆的外乡人,正是姜小曲和顾辞。
“多谢樊大哥。”顾辞浅笑,“在下还承不起大人二字,叫我顾辞就可以了。”
樊汉忙害羞地摆手,对顾辞的和善感觉有些受宠若惊的诚惶,眼前这位公子一看就跟普通人不一样,身旁的女子是他媳妇,樊汉看都不好意思看呢。
他今日进县城送山货,路上碰上他们问路古蓝县怎么走,听说好像是要来这边帮县老爷做事的,那不就是个小大人了嘛。他可不能随便称呼大人的名字呢。
“不行不行,顾大人,那个,俺还是叫您大人吧,嘿嘿。”
山民淳朴,顾辞也不会为难人家,只温和地微笑,又慢慢同樊汉聊问些这附近的山野乡情。
当初皇帝大手一挥把他往黔州一赶,经过一层层下达,最后发现在古蓝县这刚好缺个县丞,就给他安排过来了。
进了县城后他们谢过樊汉,道别后去了县中唯一的一家客栈中暂且休整一番,将将喘了口气,顾辞便穿戴好衣冠前去县衙拜见县令赴任。
“你在房中休息休息吧,县衙门我自己去就行。”顾辞看着姜小曲生生瘦了一圈的脸心疼,这一路他们走了一个月才到地方,这一月里日日都在赶路,南边山路又多难走,再好的人也累够呛。
姜小曲瘦,顾辞更瘦,她看着他在家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肉全没了不说,还搭上不少,整个人瘦的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出门啊,“不用,不差这么一会儿了,我陪你去,然后咱们一起回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一个人在这不踏实。”
两人稍稍歇口气重新赶着驴车一起去了县衙门,古蓝县地方不大,县衙门小的跟个庙似的,这里现在的县令叫邹辰,年约四十许,身材富态留着一撮小胡子,看起来颇为和善,比起县令倒更像个胖员外。
顾辞拜见邹大人,姜小曲被领去后院见县令夫人,例行公事之后,邹县令派了一个衙役带顾辞他们去住处。
一个小小的院子,衙门专门安排给县丞的住处,就挨着县衙边上,不过古蓝县的县丞已经空了许久,所以住处稍显破败了些。
姜小曲和顾辞并不在意,两双眼睛看着这小院子舒了口气,今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了。
姜小曲一瞬间斗志昂扬,挽起袖子到井边去打水,“我先把屋子里收拾出来,省得咱俩晚上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顾辞怕她累,跟在姜小曲身后跟她一起打水:“要不要去街上雇两个人来帮忙?”
“当然不要。”姜小曲一口否决,“我们才刚来,人生地不熟要保持低调,刚才来这一路看这古蓝县里都怪穷的,我们就两个普通人万一把贼招来怎么办,而且那个谁把你丢到这里摆明了对你不好,我们才不能留把柄给人抓住!收拾房子而已,没什么累的,今天就把卧室收拾出来,后面慢慢来嘛,反正时间多的很。”
姜小曲说的头头是道,顾辞在一旁又高兴又幸福,起手对她做了个揖:“娘子持家有方,为夫受教了。”
姜小曲笑,“哎呀你不要跟我这么文绉绉的,我不习惯。”
“好,我们小曲又长进了,少爷我很欣慰。”
“那你听不听我的?”
“听。家中的事都听你的。”
夫妻俩齐心协力,在天黑前一起把卧室收拾了出来,腹中饥肠辘辘,院子太久没人住,灶膛也不直达能不能用,况且俩人也没力气开火做饭了,姜小曲给了顾辞一串铜板,他出门去买些吃食。
暮色清凉,两人在小院子里就着烛光吃饱晚饭,简单洗漱过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他们的新家里相拥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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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姜小曲为顾辞整理好衣冠送他上衙。
新家离衙门很近,就隔着一条胡同,姜小曲在路口送别顾辞,顾辞频频回首,两人你挥一下手,我摆一下手,直到人进了衙门,姜小曲才收回目光往家回去。
县里出现新面孔,看见姜小曲大家的眼睛里都充斥着好奇,姜小曲这些年历练下来性格大大方方的即便是不停被人打量也不觉窘迫,脸上始终挂着笑,遇人便笑,很快就给乡民们留下了好印象。
没多久之后她和周围邻里就熟悉起来了。
“顾娘子,又去送小顾大人上衙门啦?”
“诶,是呢。”
“哎呀你和小顾大人感情真好哟。”
“嘿嘿,对了张嫂,你知道哪里有卖小鸡的吗?我想买几只养在院子里。”
“哎呀出去买啥,俺家就有,前天刚抱出来的,俺给你捡几个!”
“那太好了,谢谢张嫂,我就直接在你这买了。”
在古蓝县的日子逐渐安稳下来,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顾辞每日早上会拿着姜小曲给的铜板去买羊乳,两人吃完早饭,便手牵着手送顾辞去上衙。
姜小曲把他们的小家打理的井井有条,门窗重新刷了漆,院子里种上花草,小鸡啾啾地叫,庭中的梨树开了花。
小而温馨的院子里有生活琐碎,有丝竹书文,闲暇时顾辞会念书给姜小曲听,也会提着扫帚扫鸡圈,姜小曲会学着做新样式的饭菜,也会缠着他问有意思的事。
两个人过日子,你照顾我,我照顾你,你想着我,我念着你,生活虽然清贫,但姜小曲和顾辞一点都不觉得,有对方的陪伴,苦中也能品出甜。
过完在黔州的第一个春节,姜小曲怀身孕了。
最一开始是顾辞发现的,因为他一直记着姜小曲的小日子,在发现她推迟了半个月的月事后,他紧张又期盼地牵着姜小曲的手去了医馆。
去医馆的路上顾辞把姜小曲的手攥的死紧,手心发凉,姜小曲见他紧张的脸都发僵的样子忍不住轻声安慰他,“你别这么紧张啊,可能没什么,女人月事推迟很正常的。”
“不,我有预感,你就是有了。”
被大夫仔细把过脉,确定她就是有了,而且已经两个多月了。
顾辞顿时两拳紧握,呼吸因激动霎时急促,一双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惊喜看向姜小曲和她的肚子,他就说他有预感!她真的有了!没激动几秒钟顾辞马上就被更加强烈的紧张所包围,怎么办怎么办,小曲怀孕了,他要做什么?
“啊。”姜小曲捂着肚子微惊,“可可是我上个月来月事了啊。”
“小娘子头胎,头一个月有少量正常,你脉象平稳强健,胎儿目前很健康,以后月份越来越大了要多注意呢。”
姜小曲怀孕后,最紧张的是顾辞。
顾辞是高兴的,他当然高兴了,小曲有了他们两个的孩子,他高兴地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但他心里更多的是不安,他说不清这种不安来自哪里,就是不安,从这天开始他夜里时常会做噩梦,梦中一片灰白,没有天地,只有一滩醒目的红,他走过去,看到小曲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浑身泛着冰冷的白,身下血液蔓延,染成刺目的红莲。
“啊——”
清冷的夜里顾辞被噩梦惊醒,他一把摸到身边人温热的身体,紧紧抱住,像是暴风雨里被淋透的小狗瑟瑟发抖。
别怕,别怕,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孩子。
顾辞变得很焦虑,他都不是焦虑了,他甚至有点神经质。
他不让姜小曲独自出门,买丫鬟跟着都不行,一定要他跟着才放心。
“你现在怀着身孕,出门我不放心。”
“真没事,我现在月份还小呢,你总不能让我后面几个月都不出门吧?”
“不是不让你出门,你等我回家陪你一起出去,好不好?”
顾辞求着姜小曲,自从知道她怀孕后他一下子又瘦了,眼下泛青,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她心疼地摸摸顾辞的脸,小声道:“你最近压力是不是太大了?你看你瘦了这么多,少爷,你怎么了?”
小曲好久没叫他少爷了,顾辞一怔,他压着她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心里破开一个洞似的,底下忽悠悠吹着看不见的风,他神情怔忪,“我不知道,我就是就是害怕。”不知道怕什么,就是害怕。
“你别自己出去,我真的害怕。”他拉着姜小曲揉进怀里,“我不能失去你们。”
姜小曲安抚地摸着顾辞消瘦的背脊,眉心皱成一线。
她写了一封家信给远在长安的娘家。
一个半月后,姜氏坐着驴车来到古蓝县。顾辞在县城外的小道上顺利接到岳母回家。
姜小曲见到风尘仆仆的姜氏赶忙上前,“娘,累坏了吧,赶紧快歇歇。”
“你个死丫头就知道折腾你娘我,这一路屁股都坐碎成八瓣了。”姜氏嘴上抱怨着,但眼睛上上下下把闺女看了好几圈,“还行,小脸儿又圆了,可见你这日子过得还成。”说完看向她的肚子,这脸上的笑是再也止不住了,“哎哟哟,你这胎品相好,小家伙儿折腾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