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去大理寺找谢幕,结果大理寺的人告诉他谢大人抱病在家。
他冷笑一声,掉头便去了谢府。
他们以为大理寺卿是在躲,但谢幕实际上是真的病了。
顾辞到谢府出来接他的人是谢林舟,二人自幼至交好友,谢林舟也知晓了顾辞家中发生的事,可是身为朋友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他见到顾辞心里是又羞愧又难过,握住他的手诚恳道:“顾辞,我父亲是真的病了,他当真有在为伯父的案子奔走,真的。”
顾辞听罢一怔,待进府后见到人发现谢林舟所言非虚,谢大人是真的病的没法上衙了。
炎炎夏日,谢幕简单穿着一件外衫,一脸病容止不住的咳嗽,看到顾辞过来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咳——世侄咳咳...咳过来了。”
谢幕这病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急火攻心,先染上了热伤风后又引起急性肠炎,实在是没法子上衙这才抱病在家。
见顾辞来找他,谢幕自然知道是因为何事,他一脸愧容,“是、咳是我对不起顾兄。”
顾钟庭去世,案件交由刑部和大理寺一起调查。
顾钟庭亡故前后的轨迹都有迹可循,而且很清晰有充分的人证和物证,根据这些线索先于其他死亡原因调查出来的竟是不少顾钟庭渎职的证据,比如因冤假错案导致无辜平民丧命、结案后发现案情有异样但最终选择视而不见、甚至还挖出来他因曾经手的一桩案子与一寡居妇人有私情???
最后根据现场和验尸,结合这些证据线索,一步步调查出来的结果走向竟是刑部尚书顾钟庭是自己心存死志自尽身亡的。
更何况还有他“留”在金风楼的那封罪己书。
这实在是......荒谬!
其余人不知晓,但谢幕是多少知道些内情的,他曾发现顾钟庭一直在暗自调查亡故的幽州刺史。
幽州刺史年五十许,是个各项能力都不错的官,但唯一有个毛病就是好女色,娶了六七房小妾,最后人也是死在了小妾身上,这事不雅,府上家人对外称他是突发体疾暴毙,也不希望官员们多调查,有各方明确证据以及家人的有意配合,幽州刺史的亡故很快就被定性为了意外事件可以结案。
但顾钟庭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迟迟没有把案子结案。他就是因为去催他的结案卷宗时发现他似乎对案子的定性有疑虑。
“不是各项证据都确定了吗,顾兄在怀疑什么?”
他还记得当时顾钟庭是抱有一种怀疑的揣测同他说,“我总觉得有些地方说不太通......”
二人都是刑狱官员,便一起分析了一番,他当时听完觉得确实有些道理,因为幽州刺史是马上风死的,起初二人都以为可能与那小妾有些关系,比如做了些手脚有心或者无心害死刺史,他原本想帮着跟顾钟庭一起,但当时正好有别的事情把他绊住,他就没有深入,等他再回过头来要去找顾钟庭的时候,紧接着又发生了如意楼事件。
他当时就隐约觉得不好,如意楼事件圣上盯着他们办,随着调查他发现此事好似内藏玄机,但顾钟庭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有意不让他涉深,他承认他当时有明哲保身的想法,临场缩了一下,这之后顾钟庭开始变得愈发的沉默凌厉,死盯着去深挖,他心里一直很纠结在想自己要不要伸手,谁知没等他伸手,顾钟庭竟突然意外去世了!
谢幕心中愧疚又愤怒又心痛,灌注精神调查顾钟庭的死因,结果查出这么个结论,他这才一时急火攻心直接病倒了。
顾辞怀揣着一腔怒火来找谢大人,现如今见他这般病容,明白了他也是为父亲的事病倒的,心里再怨不得,动容之间他却又更难受,更悲怒,满腔情绪充斥胸口,他白着脸,一双眼睛赤如悲燕,“伯父,我父亲他绝不可能做过那些事的,是有人害他,身前身后都不留我父亲一个清白!伯父!案子不能就这般结了,若是如此我父九泉之下也难以闭眼,我身为人子让父亲死后还背负一身骂名,我门一家都比不上眼的!我求求你伯父,案子不能就这么结了啊!”
“我咳——咳咳你别急,待我明日回咳——咳咳!”
谢幕咳嗽的愈发严重,恶心欲吐整个人都支不住了,仆从和谢林舟见状赶忙上前,“父亲!”“老爷您快回去躺下吧这样要咳坏的!”
谢幕疾症上来一时也顾不上顾辞了,仆从赶紧过来扶着他要回去,谢林舟见父亲如此忍不住情绪上头:“顾辞你不要再逼我父亲了!他这些时日为了世伯的事情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他真的尽力在做了!”
一片混乱中顾辞被请离谢府,离开前谢幕让他回去等消息,谢林舟从后面追了出来,
“顾辞!”
顾辞回头,看到好友,他低声道歉:“对不起。我方才不是要逼迫伯父。伯父现在可好些了?”
谢林舟此时情绪下来也是一脸歉意:“已经吃了药歇下了。我也对不起,方才是我着急了,不是有意吼你的。顾辞,你再回去等等,待我父亲好些一定不会让案子就这么结了的。”
顾辞心生感激:“多谢。”
然而几天后案情不但没有回转,坊间竟然还传出了有辱顾钟庭清白的传言——
——不说是这顾大人是意外摔死的吗?怎么又说是自尽的?
——怕被查到头上抄家吧,所以干脆一死了之了。他倒是一了百了,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啧啧啧真是造孽。
——哎这年头,当官就没有一个清白的。
顾辞再去找谢大人,却发现如今谢府闭门不见客,他求门房通报一声他只想见大人一面,不多时后门房来叫他去角门,去了之后见到谢林舟在角门那等他,
“林舟!”
“顾辞你先进——”
然而两人只说了一句话不到,门口便被谢家的护院们拦住了。
府内管家差人来把谢林舟拉回了府,“少爷,夫人叫您回去呢。”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反了你们!放开——顾辞!顾辞你等我去找你!”谢林舟强行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抓了回去,随后谢府管家立在门前,看向顾辞歉意道,“顾小公子,我们夫人说老爷如今病重,前几日又因为办案不公遭人弹劾,如今已被圣上勒令在家养病休息,而夫人前几日在贵妃的赏花宴上又不慎冲撞了贵妃,如今府上实在是没办法见客,还望小公子体谅一二,莫要再来了。”
顾辞被拒之门外。他看着紧闭的府门,手心用力握住轮椅的把手。
姜小曲和明路随在他一旁,姜小曲气得直跺脚,“一定是害了老爷的人故意从中作梗!”
顾辞深吸一口气,调转轮椅,“小曲明路我们走,去刑部张侍郎府上。”
被谢府拒之门外后,顾辞又接连找了几个负责顾老爷案件的官员,还有与老爷生前关系亲近的大人们,然而这些人要么闭门不见,要么事不关己,要么爱莫能助,最多的也只跟他推心置腹的说一句——
“小公子,听在下斗胆一眼,贵妃盛宠,三殿下也颇得圣心,除非能拿出让那位断腕的实锤,否则......小公子,你还年轻,家中还有亲眷以及一众家人要照顾,如今顾大人已经不在了,他冠的是渎职的罪名,圣上并没有下旨责罚已经是在疼惜公子一家,小公子,胳膊拧不过大腿,要为还活着的人打算啊。”
顾辞浑身巨震,他不是被点醒,他是气愤,他是冤怒!
他不明白吗?他明白!所以因为这样他父亲就要遭受不白之冤?
是夜,他抱着父亲留下的卷宗涕泗滂沱。
他父亲做了一个官员该做的事,可却没有得到一个该有的清白。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他吸食下哽咽,双眼坚毅决绝。
不行,不能这样,公道不是这样的!
顾辞不甘心,他无官无名,仅凭父亲的生前官誉各处奔走求人,他也不求别的,只想求一个公道,只想要一个清白而已!
顾府上愁云惨淡,顾辞为了父亲的清白不知求了多少人,顾夫人拖着病体也去求人,却也效果甚微,反倒身体落得病根反复不好。
当最后收到盖有皇帝批阅的结案圣旨时,顾钟庭终被冠上了渎职自尽的污名。而他们还要感谢皇帝圣恩,不会将此结果公之于众,对外依旧称顾尚书是因意外身亡,以给他们顾家保全最后的颜面。
顾辞终究是没抗住,生生被逼出一口鲜血,气昏了过去。
姜小曲顿时接住少年软倒的身体,惊恐道:“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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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辞病了!
病来如山倒,一道圣旨把他体内积压众多一起引爆,直接病入膏肓,几天几夜高烧不醒,好几次都心脏骤停差点就救回不来。
充满了药味的卧房中,李太医细细的微顾辞诊脉,翻开他口鼻眼皮检查,最后又试了试他身上的温度。
顾夫人在一旁焦急的问,“李大人!我儿怎么样了?”
确认人目前还算稳定,李太医才回复顾夫人:“目前尚且稳定下来了,看看今晚能不能醒,若是醒了,这关就熬过去了,若是不醒,明日还得加猛药。”只是这猛药加上了,人即便是拉回来,他原本就弱的底子也会催的更弱,怕是要活不过弱冠......哎,这位小公子也真是命运多舛,总之全看他造化了。
他起身让出位置道:“把药拿来给小公子喂上吧。慢着点,他如今尚未醒来,不要灌入气管中。”
姜小曲立即端着药上来,半跪在床前扶起顾辞,和另一个丫鬟一起配合给尚在昏迷中的顾辞喝药。
送走李太医,顾夫人回来守在顾辞身旁。
她握着顾辞的手贴在脸边,泪水根本就没知觉无意识的往下掉,“辞儿,辞儿你一定要挺过去,你父亲已经去了,你若是再去了,娘就真的活不成了。”
赵姑姑跪在一旁攀着夫人的膝盖哽咽落泪,“夫人莫要说这样的丧气话!少爷一定能挺过去的!”
姜小曲在一旁,她看着无知无觉躺在床榻上的顾辞,看着悲戚的顾夫人,看着被压在阴云下的四周心里堵的难受,难受的她也恨不得放声大哭才好。
顾府上下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好人要遭受这些。这就是天子脚下吗!天子脚下就这样待他的百姓吗!这他妈什么狗屁皇帝操!
姜小曲身上的体温急剧升高,从手到脸再到眼睛在一瞬间变成一种火焰的红色,随后又马上隐没在皮肤下,然后在她的心口处汇聚,嘭地烧起一团火焰铭文。
她不知道自己身体在刹那间起的变化,她就是觉得是心口被气得都在着火了。
她抽噎的深吸几口气抬手狠狠抹了把脸,转身到外面给顾辞看着药炉,她一边温着火,一边咬紧嘴唇不停的抬胳膊抹脸,眼睛里倒映着炽烈火光。
顾辞不会输的,他一定可以挺过去!
时间在煎熬中被无限拉长——
顾辞感觉自己似乎置身在一片虚无缥缈的云雾之间,云雾中时而有炙热火焰,时而有冰冷寒霜,时而有风,时而有雨。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目前是什么状况,他有些浑浑噩噩的,隐约记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完成,他有些急,但又想不起是什么,思维像是被水泥封住了,固化不动,无法运转。
慢慢的他周围的风雨雷电都退去,风轻日暖,光线慢慢的消失,他像是躺在一片黑暗里的温水中,舒服的让他想要放松身体沉睡,
可是他好像还有事情没做完不能睡啊......
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