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长此时正想着那次会谈,孩子的父亲埋怨刘学长没有帮着孩子向上头说话,把孩子给害了。孩子的母亲则试探着询问刘学长能不能再帮另外一个孩子。甚至提还出不管另一个孩子干的好坏,都不能让孩子‘再受这鸟气’。
如此说法让刘学长大大不快。他能理解亲戚想借着他的势力往上爬,现在这个世道大家都想往上爬,刘学长也不介意帮一把。只是想起他曾经猛批过赵谦对调整农场的基本观点,这时候刘学长觉得赵谦所说的的确抓住了要害。
不管是农场或者是电信部门,都是要通过分工合作提高整体效率。这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人都要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力量。而这帮农民们的看法就不同,他们认为自己占住一个坑,干得好不好可以商量,但这个坑可就归他们所有。上头又有刘学长这样的亲戚,他们占着这个坑拿钱就好。
刘学长与赵谦争论多次,他很清楚赵谦绝不会支持这样的理念。实际上赵谦已经看到这个问题了,他的调整就是基于这个问题而采取的应对。刘学长心里面也是左右为难,他很想保住这些农民的铁饭碗,同样也希望农民们能够自立自强,已经有了铁饭碗就该好好干,靠自己的能耐把铁饭碗干成银饭碗金饭碗才对。
赵谦不说话,刘学长也不说话,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刘学长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他打破了沉默,“太子,你之前说过农民们通过土地国有制度得到了好处,不过农民也未必都支持土地国有。这就是现在农场搞不好的原因。我当时坚决反对,太子走的时候就说让我去调查一下。我记得我当时说,不用调查,太子说的不对。”
赵谦对那次争吵有印象,赵谦在那次之后理解了暴君是怎么回事。就如老爹说过的那样,我们看别人犯错的时候千万不要去嘲笑那些人愚蠢,我们要明白,他们会做的事情我也会做。只怕做的还不如他们呢。先有别人会干我们也会干的认知,我们才能从看到的事情中学到些什么。至少能被警告。若是觉得‘我才不会干那种傻事’,那就证明我们自己已经有问题了。
与刘学长争论之后,赵谦满心都是愤怒,只觉得要把持有刘学长同样看法的都干掉。之后两三天赵谦才然想明白,这就是暴君的心态。赵谦到现在也不认为自己是暴君,可他也明白他有可能干出暴君干的事情,用暴力来解决问题。所以赵谦笑道:“那次咱们两个应该都气的够呛。”
刘学长听到这话,心中有些感动。他的确气的够呛,只觉得这太子实在是与官家差距太大,简直是有辱官家的英明么!而刘学长气愤之下还真的找了些人问了问,想证明太子的观点大错特错。
“太子,我问了些农民。有些是坚决支持土地国有,有些就不那么支持。我就试着和他们讲道理,这不讲还好些,这一讲,许多人就觉得我和他们的仇人一样。”刘学长感叹道。那种被人否认的感觉太糟糕了,糟糕到刘学长当时就觉得自己好心换了驴肝肺。
刘学长知道自己当时心中的确有恶意,那股子不满是针对太子赵谦而不是针对农民。刘学长扪心自问是真的想帮农民过的更好些。刘学长的善意被农民视作恶意,刘学长极力反对的赵谦所说的话却被刘学长亲自证明是真的。着巨大的反差让刘学长几天都没缓过来劲。
此时又经历了远亲的事情,刘学长终于能说出自己的疑问:“太子,这是为什么。”
听着赵谦的话,刘学长脸色不由自主的凝重起来。他和其他这个年龄的学社学长一样有着从军经历,追随着赵官家完成了解放华夏的伟大功业。那时候刘主任自己也满怀正义的激情毫不留情的处决宋奸,消灭汉奸和蛮夷。虽然他已经不想再想起那染血的光荣岁月,但那个岁月的光荣让刘学长到现在都深信不疑。
然而刘学长在赵谦这里却看到那个岁月的另一面,哪怕是那个时代经过过了十年,刘学长也得花费好大心里去回忆和反思。过了好一阵,刘学长才勉强点点头。
“风车被摧毁了,风没有停。有很多人相信幸福来自于劳动,这个不用官家宣传,他们本来就信。给他们施展自己能力的机会,他们就在农场里干的风生水起,收入大增。但是一部分农民,甚至是一大部分农民们心中的标准可不是如此。对他们来说,他们的人生上一个台阶,那就是从佃户变农户,从农户变地主。他们从小的所见所闻,从爹妈和周围人那里学来的就是这样。他们自然就相信当地主才是真正的人生进步。不管是他们从理论上明白或者是直觉的感受,他们明白官家不会让他们当地主。而这些人只怕还以为官家允许别人当地主,却不让他们当地主。不知刘学长可否见过这样的人。”
听到这里,刘学长神色黯然,突然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在被一些农民视为仇敌的时候,刘学长还有些怀疑是农民们不理解刘学长的话,误解了什么。此时他终于确定大家没有误解任何事情,正因为农民真的理解了土地国有制,所以他们才忍不出露出深切的痛恨。
“刘学长……”赵谦想安慰一下。
赵谦的声音听在刘学长耳朵里仿佛是被烙铁搁到心上一样,他此时只觉得羞愧、痛苦、困惑、悲哀等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他用手按住脸站起身说道:“太子……我……我改日一定登门拜访。今天先别说了。”说完,刘学长掩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