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些年在山里读经念佛,哪里还识什么军国大势?王爷可不要拿这种问题来为难老道。”观主说道。
“读经念佛,你这个老道,修的也是歪门斜道啊,”老者一边咳嗽,一边指着观主笑道,“你要是真不理世事,为何长乡侯王邕出使金陵,第一时间却先到紫墟观来上香?”
“神陵司早就随前朝烟消云散,所剩余孽所怀不过都是争权夺势的心思,与当年据地自雄的武将雄夫有何区别?我一生痴愚,倘若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岂不是比你那二弟还要狼狈?”观主却是死活不承认他与俗事有牵绊,说道,“王邕毕竟是王侯身份,又是故人之子,他要登这雷平峰,我还能拦着他不成?话说你不在洪州养着,跑到我紫墟观来做什么?你既便要出山,助杨元溥夺下洪州,少不得一个太师、太傅的尊位!”
老者猛烈的咳嗽了一阵,半天才缓过气来,也不跟老奸巨猾的观主争辩什么,沮丧说道:“王积雄走到叙州就油尽灯枯,我这身子还能熬几年?杨致堂没有防备我,也是看到我行将入土罢了,还谈什么出山?”
“我看杨致堂比你二弟还不如,即便有野心,到这一刻却还不敢显露出来,还选择骑墙观望,你真要出山,他有几个胆子敢拦你?”观主说道。
青年见云朴子对洪州的势态了如指掌,自然知晓他并没有像他自己所说的那般真老老实实留在这茅山道观中念经修行,只是他此时也猜不到父亲为何会来金陵以及韩谦意欲何为吧?
青年却是不管观主,直接问老者:“父亲,您觉得韩谦是为何意?”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老者没有直接回答青年的问题,而是袖手而立,望山涧之上的悠悠白云,吟诵了前朝诗词大家李商隐的一首诗作,说道,“大楚开国十七载,将臣多如过江之鲫,但说及能为苍生舍生忘死者,仅韩道勋一人,王积雄也只能算半个。”
“你当年痛痛快快交出兵权,怎么不将自己也算半个?杨元演要没有你留下来的底子,之前一仗可没有这么威风啊!”观主说道。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再说我当时也只是怕死而已,想多过几年太平日子,比不得王积雄,更不如韩道勋,”老者说道,“只是没想到狂澜终究是不止!”
“你的意思是说韩道勋家的这小子是为苍生而来,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观主回到正题上问道。
“如不是这样,我想不透他为何此时要来趟这浑水。”老者说道。
“孩儿也是蠢钝,”青年也想不明白父亲为何有这样的判断,在旁边插嘴问道,“世传韩谦乃心机深沉、阴狠辣毒之辈,父亲也曾评判淅川一战,韩谦乃有欺潭王孺子搏奇功之嫌,难为先帝所宠。而沈鹤毒发身亡之前曾到潭州宣旨,韩谦倘若没有察觉,便难当‘三五人’之誉,要是有察觉,那大楚分崩离析、金陵陷今日之危机,他就难辞其咎。”
“不错,我以往是觉得韩谦虽然大才,但有失阴狠,不过人是会变,会成长的,”老者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因此,我才要抱着病躯跑到金陵来,就是想看一看,面对当前的乱局,韩谦会不会来金陵,又或者先与知诰联手用兵攻下永州……”
观主插嘴问道:“区别在哪里?以贫道拙见,岳阳当先攻永州,以固根本才是。郑榆、郑畅主张屯兵黄鄂两州,不过是想借势巩固他们郑家在荆襄的势力,而柴建、李冲附从,则是想分李知诰的势——你李家内部也不安宁啊,要不然这次也不用这么狼狈。”
老者对信昌侯府内部的事情不欲多言,说道:“郑家及柴建、周元他们是各藏私心,而先取永州或对岳阳有利,但拖延一年半载,金陵形势崩溃,江淮则分崩离析、赤地千里,血流飘杵。而在江淮彻底打残之后,大楚根基摇动,将难抵北军南侵……”
“何有此论?”换作其他人如此说,观主只会认为是妄出惊人之言,但观主知道眼前老者是何等人物,禁不住惊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