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迁是邺城人,在范门弟子当中,要尽地主之谊,没办法,只好起身走上前,跪在师兄身边,伸手搀扶,劝道:“寇师兄节哀,师父已然仙逝,咱们这些做弟子的……”
寇道孤甩开安重迁的胳膊,边哭边道:“范老病夫,你死得太晚了!”
范闭有时自称“老病夫”,弟子们却从来不会这么称呼,更不会生出“死得太晚”这种想法。
众人大惊,安重迁圆场道:“寇师兄伤心过度。”
寇道孤止住哭声,也不擦拭,任凭泪水糊在脸上,“再早七八年,你正如日中天,知道自己该信什么、该学什么,心无疑碍,可以宗师身份去世,受人怀念,岂不胜于今日?”
安重迁已经不敢接话。
站在一边的张释虞问道:“今日怎样?”
“范闭巅峰不再,抛弃从前的旧说,新说却未建立,满腹疑惑无处求问,又要向外人掩饰,宗师变成了欺世盗名之徒,令人惋惜。”
安重迁必须为师父辩护,“寇师兄这些话可说错了,师父老而弥坚,对学说没有半分改变,教授弟子越发得心应手,心无疑虑,不需求问,倒是有许多人来向师父问疑,无不茫然而来、满意而去。”
寇道孤冷笑一声——即便只是旁听,张释虞也厌恶这声冷笑——根本不看安重迁,目光停在墓碑上,“你们的疑惑不是真疑惑,只是目光短浅,看不到真相,或是心志不坚,不敢看真相,经范闭点拨,自然能够满意而去。非得是真正的大学问,才有真正的大疑惑,可争论一日一夜,甚至百年、千年,而不得结果。范闭至少是钻研大学问的人,尔等沉迷于小术,哪来的大疑惑?”
一番话得罪所有人,安重迁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一位老先生怒道:“好狂的后生,你所谓的大疑惑是什么?不妨说来听听。论学问,我跟范先生比不了,但是向你答疑解释,还是足够的。”
寇道孤像是没听到,又或是不屑于与此人争论,伸手指着墓碑,“谁立的碑?吴王吗?”
安重迁道:“是我们几个同门师兄弟,大家凑钱……”
“搬走,要不就砸了它。”
“啊?为什么?”安重迁的脸更红了。
“范闭重实学,不喜虚饰,后半生连动笔都少了,据说还将谷中的文章全都烧掉,说明他临终时虽未得大通透,至少懂得谦虚,因此不立文字。你们既是范门弟子,为何在他死后立下文字?还刻在石头上,让人品评,实为不孝之至也。唉,你刚才说范闭教授弟子得心应手,倒也没错,可原因不是范闭学问增进,而是挑选弟子不像从前那么严格,当然教起来不累。”
“你……你……”安重迁气得话说不顺,“我们请你来,是要从吴王手中夺回正统,不是要你污辱行师,毁坏正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