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这段时间,祖约分派人手、搜集船只,由孟津直至黄河北岸,临时搭建起了一座浮桥,随即粮秣物资、后续兵马,就源源不断地向温县输运过去。祖逖乃得以将温县作为战时基地,持续向野王、州县和沁北施压。除了元旦当日外,几乎每天都有小规模战事发生,总体而言,晋军胜多败少,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
与此同时,石勒率三千精骑昼夜兼程,从襄国而至汲县,五百里路,日行将近百里——因为带兵不多,这一路上也都是自家地盘儿,乃不必携带太多的辎重物资,可以轻骑疾行。正好在元旦当天,他抵达了汲县,打算在此地歇兵两日,然后杀向州县,去与桃豹会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报蘷将军有急信送至,石勒乃命张宾发信诵读。张孟孙展开书信,先一目十行地扫过,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石勒瞧着张宾的神情很不对。张孟孙平素是很重视容仪的,更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从来镇定严肃,即便局势再危险,一看他的表情,石勒都能自然而然地踏实下来。孰料此际展书一看,张宾面色大变,就连双手也略略有些颤抖……
石勒忙问:“蘷安书中何语?难道是彼部已为晋人所破不成么?”
张宾摇头道:“蘷、桃二位将军,尚且与祖逖对峙,未尝败绩……蘷将军书中所言,乃季龙将军所传平阳的讯息……”
石虎跟刘曜合谋之事,没敢当即禀报石勒——他还计划着,一旦刘曜其事不成,我就把遣郭荣在采桑津接应他的事儿全给抹了,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直等到刘曜进了平阳,掌控朝局,同时得着刘粲在河西大败的消息,这才总结为一信,先送去蘷安军中,要蘷安转呈石勒。
此外,除了详细说明刘曜发军、入朝的因由、经过外,还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雍王许诺,不日便将上奏天子,请晋赵公为赵王,总督冀、幽、并、青四州军事,且割汲、魏、顿丘、阳平和广平五郡,从属冀州。”
——胡汉基本上没有更动晋朝的行政区划,则所谓天下之中的“司州”,既包括其政权直辖的平阳、河东,赵固所领河内郡,晋人所据大河以南的弘农、上洛、河南、荥阳四郡外,也包括石勒腹心之地的汲、魏、广平等五郡——襄国本在广平郡北部,其实隶属司州,而非冀州——则若将此五郡转隶冀州,石勒的统治便更加名正言顺了。
张宾一边读信,一边解释,石勒的脸色也越来越是难看,最终叹道:“刘粲竖子,不想败得如此之快……”
虽然相隔甚远,他根据所获情报加以分析,本就预料到刘粲败多胜少,但原本想着,你终归发兵二十万众,而裴该又止得雍州一地,秦州尚未收取(这就是消息迟滞的后果了),只能固守,以待你粮尽退兵——怎么可能快速丧败呢?你总得咬着牙熬过正旦,甚至正月间,然后才会因粮秣不足,被迫后退,裴该或能从后掩杀,败汝断后兵马……
谁料想根据石虎信中所言——其实具体情况他也还不清楚——刘粲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吃了大败仗了,而且不但损失惨重,就连他本人也生死不明。石勒不禁顿足道:“不意光文皇帝之孙,竟然这般无用!”
随即又轻叹一声:“更不意裴文约,雄健如此!”
张宾这会儿已然镇定下来了,略一思忖,就劝慰石勒道:“皇太子丧师之事,原委尚且不明,明公不宜骤下断语。或乃雍王急向平阳,皇太子闻讯而急退,致为裴文约所趁,亦未可知啊……”
终究石虎的信里写得不是很明白,没有把时间顺序捋清楚,那么刘粲之战败,是不是受到刘曜抢班夺权的影响所导致的呢?设身处地想一想,倘若我是刘粲,正率大军在前线作战,突然听说,有素来不相得的同僚领着兵无诏而归,直取京师,我能够不慌张吗?就此举止失措,急于脱离与晋人的接触,返回国中,因而被人衔尾疾追,临河大破,这也在情理之中吧?
石勒说“不意裴文约雄健如此”,是,我早就知道这小家伙不简单,问题是当日接触,初以为他战略眼光独到,后来发现其于实务,亦颇有所擅长,却独不知此子知兵啊!当然啦,以裴该当时的身份、地位,于具体军务之筹划、运作,是没资格发言的,我却也没想到去试探一下……但其于战略、实务方面既肯暴露于我眼前,岂有深藏用兵之能,丝毫也不透露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