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头说的话,刘粲连一个字都不带信的——此獠分明是逢了郁律之命,跑到冯翊来想联络晋人。拓跋鲜卑原本与并州刘琨守望相助,如今既然刘琨跑了,那么想要再跟晋人牵上线,自然最方便就是从河西南下,来长安找裴该啦。这厮失手被擒,才诡言说来觐见自己,想要蒙混过关,以逃性命。
不过,刘粲也并未想要处死拓跋头。固然拓跋鲜卑奉晋正朔,与胡汉是敌非友,但自刘琨丧败后,平阳方面却普遍认为,应当停止争端,设谋羁縻鲜卑——拓跋与刘琨,力合则强,力分则弱,如今虽然已不能算是胡汉的北方大敌了,但倘若三不五时南下骚扰,却也容易牵制大量兵力,影响到胡汉对黄河流域的重新征服。
故而此前不久,刘粲曾经遣使草原,拉拢拓跋郁律,郁律虽然并未答应背晋从汉,却也提出了互市的请求,似有罢兵言和之意。当时谁都没想到,他一转眼便即挥师西向,彻底击垮了铁弗部……
只是铁弗虽为胡汉臣属,刘虎被封为楼烦王,终究等若依附势力,再加上刘虎兵败后往依刘曜,刘粲实在没有为那家伙报仇雪恨的意愿。他仍然希望能够暂时稳住拓跋鲜卑,且等自己底定中原之后,再秋后算账不迟。
故此胡汉国与拓跋鲜卑的关系很微妙,李景年也明白这一点,不敢擅自处置拓跋头,便将其押解来了刘粲的大营,而且路上虽然命人严加看管,却也没上绑绳,没装囚笼,待遇还算挺不错的。
那么既然胡汉想要与拓跋鲜卑暂时谈和,对于拓跋的使者,刘粲可以慢待,却不能杀——即便那小子满嘴都是谎言,并无一字可信。刘粲也不戳穿,却问拓跋头:“既是来求见孤的,可有汝主的书信?”
拓跋头摇头说没有——“我鲜卑向来无字,都是用的晋……汉字,代王并不识得,小人识得,却不会写。故此只是命小人口头向殿下致意……啊,对了,殿下若是不信,小人倒是带着代王的记认,但被贵军搜走了……”
李景年的来信确实还附着一小片羊皮,上面用木炭绘制着一匹骏马,正是拓跋郁律的标记,胡汉与拓跋之间打了十几年交道,对此,刘粲自然是认得的。但这除了说明拓跋头确实是郁律所遣外,对于了解他的真实使命,完全就没有用处。
刘粲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直截了当地问道:“代王使汝寄语孤,他如何说?”
拓跋头还是那副伏在地上,歪脸昂首的样子,仿佛丝毫也不觉得累,刘粲看久了,却有点儿眼晕,当即摆手命他起来回话。拓跋头这才爬起身,躬着背,按照鲜卑的风俗,双手交叉抚胸,一边向刘粲行礼,一边说:“代王使小人寄语殿下:此前殿下遣使到平城来,说欲要两家和好,代王当时未应,但与诸部大人反复商量,都觉得汉国承天景命,刘家天子真龙降世,是不能长久与之为敌的。想先祖力微在时,本臣从于魏,后来晋取代魏,便即附晋;如今既然汉取代了晋,我家也自当奉汉正朔才是。
“但先王猗卢与刘并州约为兄弟,以兄助弟,理所当然;先王虽逝,刘并州论辈为代王的叔父,以侄助叔,也合其理。可惜并州战败,逃去依附段氏了,段氏与我家虽同为鲜卑人,多年征战,是敌非友啊,这叔父都投了敌了,侄儿还有必要相帮他吗?既然如此,不如与汉国约和了吧。”
刘粲听了,不禁将身子略略朝前一倾,问道:“汝主果有此意么,愿奉我皇汉正朔?”
拓跋头摇摇头,说:“代王之意,只是与汉约和,并非臣服。其实若要臣服也无不可,终究汉大而拓跋小,汉富而拓跋贫,但须得给个听得过去的名位,代王才好堵住诸部大人的悠悠之口——晋人可是许他称王的呀!”
刘粲微笑道:“倘若汝主是诚心归附,皇汉也可赐予王号。”
拓跋头闻言,貌似愣了一下,随即就问了:“这个,小人,不,代王派人打问过汉国制度,从无异姓封王之事啊,即便铁弗乌路孤那厮……他被赐了刘姓,也只封楼烦公而已,石勒雄踞河北,也只封了赵公而已……”
刘粲听对方提到石勒,不禁面色一沉,当即打断了拓跋头的话:“铁弗狗与羯奴,如何可与汝主相比?若郁律肯奉王化,我当即上奏天子,仍封他做代王!想那司马晋,不也有同姓不王之例么?照样封汝主为王,我皇汉出手,绝不下于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