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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冯翊战场上,刘粲一连多日不能击败陶侃,不免又命人到夏阳城下,去催促刘骥,刘骥也正在着急上火,甚至于一言不合,竟然挥鞭笞责李景年——连攻了好几天了,夏阳城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却偏生耸立不倒。
原本还以为这般弹丸小邑,可以一鼓而破,最多攻个两三天,所以他也不封堵四门,只从城南发起猛攻。其后见不能克,乃使“声东击西”之计,佯攻南壁,实取东壁,却也被周晋看破,硬生生给堵了回来。如今胡军万余,封锁了夏阳东、西、南三侧,只留北侧——刘骥的意思,你们赶紧逃吧,给我把城池空出来!
在这数日的守城战中,夏阳守军损失也很惨重,杨清这一排几乎大换血,唯余他本人和老卒张参,还有那名大户常氏的账房——这人姓李,名字很拗口,杨清便直接唤他李四——三人了。
最初那一排人,部分是在城上或中箭,或为攀爬的胡兵所杀——也有身负重伤的,只得退出战斗队伍——部分则是东门曾一度为胡军以撞车攻破,周晋亲率士卒封堵,血染征袍,好不容易才用土石重新把门洞堵上,杨清的排在那仗中数息间便即战死了六名之多。
当日杨清左腿也被捅了一矛,还好不甚深,其后不久,肩膀又中一箭——这在城内,就已经算是轻伤啦,必须不下火线。张参倒是第二日肩头被创后,再没有负过伤,至于李四,他基本上不会舞刀弄枪,又怯懦畏缩,宁可包下全排日常的所有力工,只求临战时可以缩在后面,倒是始终活蹦乱跳的,身上唯有些擦伤而已。
张参对此就不忿啊,说:“初从军时,军吏便转述大都督所言道:‘舍生求死乃可得生,畏怯贪生反而易死。’本以为是至理名言,但放在李四身上,完全不确么。难道是他爹娘积了什么福德,佑护其身不成么?”
杨清就撇嘴,说:“若无我等在前面死扛,那厮早便万箭穿心,乱刀分尸了,安能活到今日啊?”随即狠狠瞪李四一眼,呵斥道:“且待我等死了,看汝还能多活几时?”
李四腆着脸谄笑道:“我日日向上天祈祷,保佑排长和伍长遇难呈祥、长命百岁,二位是断不会死的,连带小人,也可得生……”
杨清轻轻叹口气,说:“既陷围城,谁能不死?”随即皱眉道:“难道周督真打算与城池共存亡么?”
张参摆摆手,把李四轰远一些,随即凑近杨清,压低声音道:“我昨日偶然得闻中部第三排王小五言道,说他是听周督部曲赵陆或刘柒说的,见周督与营司马为了是否弃城而走,争论不下……”
杨清闻言,赶紧也把脑袋凑过去,低声问道:“如何争论?都说了些什么?”
张参当即转述传言道:“司马之意,夏阳已成孤城,既然难守,不若弃之,余部北向或西向入山,尚可有一半的存活,胡军急于克城后南下,或许不会紧追。他还转述大都督所言,说什么:‘存人失地,人地可以皆存。’此前固守,乃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处置城内存粮……”
——此际不但秋粮已经入库,而且去岁还有谷物从南方运来,以备夏阳之守,所以城内粮食是颇为充裕的,即便这几天一直敞开了让士卒们吃,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日内吃尽,若欲弃城而走,除了背得动的口粮外,剩下那些都需要预先处置了。然而军粮的存储向来都很讲究,层层堆叠,杂以它物,防火防盗,若打算一粒米都不留给胡军,无论是埋、是烧,处置起来也都需要一定时间。
“……司马道,如今粮食皆已安置下了,临行时放一把火,即可烧尽,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啊?然而周督却尚且犹疑,说城中还有数千百姓,岂忍彼等落于胡寇之手?司马便道:‘慈不掌兵,将军未免太过妇人之仁了。’周督还口道:‘若大都督无仁心,不抚爱百姓,安得自徐方而向关中,直至于今日哪?’”
杨清揉着下巴,侧耳倾听,到此忍不住插嘴说:“司马于军中宣讲,每言大都督爱民若子,还说什么孟子有云:‘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但要我说,若大都督与万民遇难,自当舍万民以救大都督,有大都督在,才能够逐却胡虏,使更多百姓可以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