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默初时缓缓行军,等到打通道路,进入安定郡内后,却瞬间将全军展开,四处搜杀乱戎,力求一个都不放过,其势甚急。彭夫护正在领兵攻打乌氏,闻报大惊,急忙把那些并非真心依附的戎部撇下,自己带着核心部众五千多人,匆匆撤围而逃。
乌氏本是梁氏的大本营,得知戎乱后,赶紧把全部族人和依附百姓尽皆迁入县城,笼城而守。彭夫护派人前去劝降,说咱们从前也有过合作的,后来你们背叛于我,我却也不记旧仇,若肯打开城门,我只杀别家,承诺保全梁氏一族的安泰。
然而梁氏也不傻,明知道郭默主力就在略阳,裴湛也正在临泾聚兵,准备进剿,任何一路官军都不比乱戎势弱,而且最多半月便可抵达城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可能投降?再者说了,如今乌氏梁为天下有数的大族,《姓氏志》中排名第五,倘若轻易降顺乱戎,难堵悠悠之口,名次必然下跌啊——即便朝中有梁芬撑腰,估计也扛不住。
于是不肯应允,却也并不一口回绝,只是砌词敷衍,拖延时间。彭夫护大怒,当即挥师攻城,连续三日,皆不能克。
随即就传来了郭默回师的消息,并且初始静若处子,突然间又动如脱兔,沿路迅猛搜杀过来。彭夫护明知自己不是对手——倘若能有一两个月时间将乱戎重新整合,或许尚堪一战——则他此来本就是为了骚扰和掳人,既已得手,不退何待啊?
郭默紧赶慢赶,同时裴湛也集合留守前军与郡兵四千余来救,两下堵截,都没能留住彭夫护,竟被他利用熟悉地理的优势,顺利遁出境外去了。
郭默、裴湛才入乌氏,裴该也赶到了。二人前往晋谒请罪,裴该先安慰裴湛,说:“戎心易乱,且彭夫护自境外来,贤弟虽不能未雨绸缪,救援倒也及时,不算大过。”随即注目郭默,冷然说道:“汝下略阳,是奉我钧旨,留守军少,导致戎乱,此过在我,不在于汝。然而我有言,若能或擒或斩彭夫护,前事皆可不论,今既不能得渠魁,复多造杀戮,又岂可不罚?!难道汝所杀者,都是乱戎不成么?!”
郭默态度很恭顺,语气却颇坚决,当即回答道:“启禀大都督,末将无罪,我所杀者,确乎都是乱戎!”
第四十八章 妇人之仁
郭思道素来奸滑,既然敢来见裴该,那么该怎么文过饰非,自然也早就打过腹稿了。
他先申明自己无罪,随即便解释道:“诸戎造乱,无一部不参与,即便为酋大之命,其下青壮,皆曾执械以逆王师,岂非乱戎么?又岂可轻纵啊?”
裴该厉声喝道:“还敢狡辩!汝不过万余众,难道战阵之上,能够杀敌上万么?逃散者捕俘可也,及其降者,当禀我处置,岂可肆行杀戮?且我行来见不少白发首级,难道彼等竟连老弱也能为兵,且顽抗至死不成么?!”
冷兵器时代,即便正规军的组织力都普遍很差,一支军队死伤二成就会崩溃,战阵之上,动辄杀敌上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对此郭默也不可能睁俩大眼说瞎话,说我所杀都是对阵之时的正常行为。而即便没有后世人道主义精神的熏陶,儒家思想也是这年月的主流,讲究一个“仁”字,杀俘、杀降从来都是受到舆论鞭笞的。因而郭思道特意含糊了裴该前两句话,而只是就最后一句加以辩驳,他说:
“大都督请暂息雷霆之怒,容末将回禀。西戎素来剽悍,彭卢久不服王化,无论老弱,皆可操械。大都督今见其苍苍白发,心生不忍,安知其少壮之时,未曾屠戮过晋人啊?且今举部皆叛,从逆是实……”
其实就总体而言,卢水胡在西戎中算是相对老实的一支。其先祖本为商代的卢方和西迁的彭人,长期与中国人杂处,并吸收其它戎部,主支在安定,此外还有临松、湟中两大支系。东汉时期,卢水胡曾经多次奉诏从征匈奴,乃是河西汉军的主要来源。
彭卢之乱,起因就是贾疋诱斩彭荡仲,导致荡仲子彭夫护掀起反旗,并且侥幸于阵上杀死了贾彦度——至今也不过才五六年而已。然而彭夫护虽叛,却并没有大肆向外扩张,也并没有肆意杀戮晋人。不同民族之间,欺压、盘剥也是常态,彭卢之欺晋人,其实就跟从前晋官之欺彭卢差不多,还远不到民族仇杀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