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太太、小姐们的拜望,荀灌娘必须接待,对于她们的试探,也必须在保持一定距离的前提下,偶尔做出亲近姿态来,给她们——主要是身后之人——一定的希望。当然啦,最终用某人不用某人,还得老公说了算,荀灌娘尽量不逾本分。
只是这种事大违其本性,也并非其所长,所以荀灌娘每次接待贵妇们归来后,在亲信侍婢——比如猫儿——面前,就难免牢骚满腹,肆意倾吐。她只能催眠自己,这就纯当是打仗了,夫婿在前线作战,我在后方作战,可以帮他稳固政权。
裴该还在长安城内的时候,很多家族为了避嫌,尚且不敢放肆;等到裴该率兵出征了,荀灌娘门前递帖之人数量骤增,一连几天,都忙得她筋疲力尽。故此当她随口一句话——还真不是试探,她这会儿没这精神头——说得猫儿羞恼之后,便忍不住喟叹:大户难嫁啊,你瞧我如今多头疼,难道你还能比我强不成么?
当然这话是没法使猫儿心情转好的,荀灌娘只得转过身来,拉着猫儿的手,琢磨着再如何抚慰才是。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听门外传来仆人裴服的声音:“夫人,那……辛氏又在门前求见了。”
荀灌娘听闻此言,不禁皱眉,抬高声音问:“不是已经回绝其两次了么?何等身份,也来见我?”随即微微冷笑:“难道说是汝得了她什么好处,故此为她一报再报?”
门外裴服不禁尴尬地笑笑,辩解说:“实无所得……只是瞧着她甚是可怜,又求见之意甚坚……”
裴服是裴家旧人,平素连裴该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荀灌娘虽知此人好逸恶劳、贪财好色,实非良仆,但若没有犯下什么捅破天的大过错,也不便冷面相对。她心情正不好,随口刺了裴服一句,随即就有些懊悔,于是心说罢了——“好吧,便允其入见。”
时候不大,裴服就引了一名女子来至门外。那女子自己报名:“梁门辛氏,求见裴夫人。”声音非常的清脆悦耳,有若黄莺鸣叫。猫儿吩咐一声:“进来吧。”于是那女子便即提衽而入,隔着榻边老远,就在门旁垂首跪下了。
荀灌娘借着仍然亮堂的天光,抬眼一望,就见这女子上穿浅红色绣花的襦衫,下着素白长裙,头梳翠眉惊鹤髻,却只插了两支银钗。就总体打扮而言,端庄素雅,尽显高门之态,却又不炫豪富。
这第一印象还算不错,荀灌娘便道:“可抬起头来。”
那女子当即仰头,面向荀灌娘,无论荀氏还是猫儿,一见之下,都不禁大吃一惊——世间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女人!
荀灌娘不禁就想啊:“《庄子》云:‘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我还当是夸张,不想果然有如此丽色!”第一反应竟然是:千万可别让我老公瞧见她!不过随即就自嘲地笑笑——胡思乱想什么呢,人自有夫,况且我夫婿也并非好色之徒……应该吧。
当即端正仪态,开口问道:“汝数次三番求见我,所为何事?”
那女子回答道:“民妇来意,以夫人之尊贵,自然明了,何劳动问?”
荀灌娘有些没好气地反问道:“似汝这般,岂是求人之道?”
那女子脸上不免露出些哀戚之容来:“妇人实不愿来此,唯夫婿相强耳。唯愿夫人俯听妇人之求——我夫实无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