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说对啊,他后来也正是这么干的——“彼以为,但破洛阳,劫持天子,则我朝自降,天下可定……”随即撇嘴冷笑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对于一个基本上统一、稳固的王朝来说,朝廷必然掌控着最庞大也最精锐的武装力量,中军的实力绝对大过外军,那么一旦摧破中军,或者攻占了首都,确实有可能传檄而定天下。但问题西晋当时完全算不上统一、稳固,各地流民肆虐,如苟晞等将率领外军,实力足以与中央相拮抗,再加上从晋惠帝开始,皇室乃至朝廷的权威就已然丧尽了……
“是以孝怀天子一蒙尘,荀泰坚(荀藩)在河阴、苟道将在仓垣、王彭祖在幽州,各建行台,拥皇太子,是天子虽为掳,而国家不言败。刘聪因此恼恨,乃害先帝……”
刘聪本以为把晋怀帝司马炽一捏在手里,各地晋军都会俯首而降,要么一哄而散,起码大河南北可以传檄而定,谁成想屁用没有,所以气恨得不行,多次羞辱怀帝,短短两年之后就把他给杀害了。
“我若为刘聪谋,当使其仍留孝怀天子,定城下之盟,裂土割地,归为臣属。如此一来,则胡汉为天兵,抗拒者反为叛逆,中原人心离散,便可徐徐图之。”
裴该有这份见识,全因为他熟知此后两千年间的历史。后来女真人攻破开封,掳走徽、钦二帝,扶持了张邦昌、刘豫两个傀儡政权,手段比起刘聪来还要更高明一些,但各地的宋军仍然大多不肯投降,逐渐聚拢在相王赵构麾下,打得张、刘抱头鼠蹿。所以后来挞懒要主持和议,完颜宗弼一开始反对,等到吃过岳家军、韩家军的几次瘪,也被迫退回到谈判桌上去了。宋、金划江而治,南宋被迫称臣,金人乃可以腾出手来,一步步绞杀河洛义军,经营中原膏腴之地。
金朝最后的首都在哪儿?也在开封——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啊!说明到那时候,金人已经基本上牢固地控制住了黄河流域。
以后事来对照此世,其实晋朝的局面貌似还要更糟糕一些——当然胡汉论实力也不能与女真相比——这是因为胡汉国的根据地就在平阳,属于司隶校尉部,而不在千里之外的辽东或者幽州,可以更方便蚕食和消化中原腹地。而目前晋朝残存的两大势力,长安司马邺虽有名分,但实力很弱——就好比才刚在相州竖旗的赵构——建康司马睿和前三代天子的血缘关系都相当疏远,天然缺乏继统的合法性,再加上这年月的江东又没有唐宋以后来得富庶,根本不可能成就一南宋。
因为江南地区得以开发,社会生产力逐渐追上中州,那还是东晋南朝,以及五代时南唐等国近千年积聚的功劳呢。
那么你说倘若刘聪仍然把晋怀帝安置在洛阳,组建一个傀儡政权,以怀帝之名要求各地武装全都放弃抵抗,是不是吞并中原地区的难度就会小得多了?后来正牌国民政府都还没灭呢,日本人光拉到一个二号人物,在南京建立伪政权,瞬间就有多少地方武装从逆啊——正可以作为对照。
且说卞壸闻听裴该的谋划,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使君所见深远,果然有经天纬地之才,幸亏君非胡人。”
裴该笑笑,说:“胡人自无见识,也幸亏有见识的衣冠华族,皆不肯从胡。”其实他说的就是自己,除自己而外,真想不出来当世还有谁能够说出前面那番话来——反正史书上没有过记载。当然啦,这不是他裴文约有多了不起,关键他比旁人多了两千年的见识,据他想来,在没有后事为鉴的前提下,百年间能够在见识上接近自己的,大概也就一个王猛王景略了。好在那家伙貌似都还没有出生。
不过若有王景略在,裴该肯定要三顾茅庐,哪怕在茅庐后面放火,也要逼他出山的——只有废物桓温,才会轻弃那般宝货……谁叫桓元子无天下之志,不入王景略的法眼呢。
摇一摇头,驱散脑海中过多的联想,裴该继续说道:“是以今天子既立,刘聪必使刘曜猛攻关中,未必会将全力来抵御祖君——在彼想来,若能再擒得当今天子,则司马氏近支血脉便尽了,或许可以谋夺天下……”
刘聪不可能有裴该得自于此后两千年间的见识,所以虽然撞了一回南墙,他也不会回头,仍然想要捕拿晋愍帝——我掳一个皇帝,你立几个皇太子,我杀一个皇帝,你新出一个皇帝……那我就继续逮下去,总有一天司马家近支皇族会被我逮光的,到时候你们还能依靠于谁呢?
所以打长安,在刘聪看来,绝对要比御祖逖来得重要。再说洛阳本来就烧成一片白地了,周边地区我拿下来也没力量去管理,祖逖你想来就来吧,大不了我控扼黄河渡口,你也轻易威胁不到我在平阳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