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裴寂在门口等待,当即领着陈剑进了一所偏房。只见屋中拉着绢织的帷幕,幕后点着灯,影影绰绰。他正感茫然,就听帷幕后有人开口问道:“汝便是陈剑?是也,昔日曾有过一面之缘。”
陈剑一听,果然是裴刺史的声音,赶紧跪下,大礼参拜。不过裴刺史说完这句话,就再不开口了,由裴寂跟陈剑商谈相关事宜。
淮泗乡耕地面积非常广阔,竟有万顷之多,其中两成早就已经“名正严顺”地归了陈家了,陈剑这回拿出来的是其余八成的地契。裴寂当场就指出来,这些田地虽然尚未正经过户,没有官府的背书,但也早已经落在你们手里啦,则秋赋仅粮食一项,你们兄弟就该上缴县中七万斛——实际上你们才交来多少?
陈剑赶紧解释:“虽有田,却乏人耕种,多处抛荒,安有所出?”起码得有万户农业人口,才能耕作这万顷良田吧?可如今广陵一郡都没这么多人吧?何况我们只是小小的一个淮泗乡……
裴寂摇头,说官府才不管有没有人种地呢,从来都是按田收租——又不是口赋,要按人头来征收。
陈剑不傻,知道裴寂并非帮着官府来催租的——真要那样,就不会神秘兮兮地把自己领这地界来啦——只是为他主家,也就是裴刺史个人谋利,既然如此,拿赋税出来说事儿,纯粹讨价,我必须得好好还价才成。
……
这裴寂本是琅琊王司马睿之奴,裴氏姑侄过江后,司马睿将他赏赐给了裴氏,裴氏又转给裴该,于是奴从主姓,改名叫裴寂。裴该新召的这些奴婢,名字大多有讲儿,比方说留在建邺的管家裴仁,因为是王家送的,本名王陵,让裴该很不爽,所以才起名裴仁。再比方说他带过江的这两个,一名裴度,不但聪明机警、手脚勤快,而且还识得不少字,大略文章皆能通读——据说被卖为奴前,也是读书人家子弟——实在是奴仆中的佼佼者,故此才有了裴度之名。
裴寂就不同了,裴该总结这小子的特性,共有三点:一,口甜如蜜;二,心深若渊;三,好赌好色。所以才会起名裴寂,因为差不多那位兴唐名臣,就是这么一张善于钻营的无耻政客面孔。
那些留在建邺的奴仆,还有叫裴果的,叫裴坦的,叫裴仁基的,叫裴行俨的,最漂亮的一个叫裴航……只可惜无人能起名为裴矩,在裴该看来,唐以后的裴姓,无论人品、才能,还是事业之高,皆以裴矩为其第一,但身为奴婢,若真能有裴弘大一成的本事,他不但肯定带过江,而且岂忍以之为奴?
还有一个裴行俭,为初唐名将,其功绩几乎不在李卫公、徐世勣、苏定方等人之下,也雅不愿将此佳名与一奴仆啊。
拉回来说,裴寂心是阴的,嘴是巧的,又是大户人家的奴婢——在裴该之前,他还曾经侍奉过司马睿——陈剑这乡下大老粗如何是他的对手?七拐八绕的,很快就莫名其妙地认同了裴寂提出的所有条件。当然啦,这也因为他急于完成地契的过户,裴该又故意晾了他一个多月,导致情绪不是很稳定,头脑不是很清醒。
裴寂转达裴刺史的意思,不要钱,不要绢,只要粮食——七千斛粮食,额外再加两匹马进账,这些田契全都可以盖印认可。不过你可别往官库里送,某处某处有使君一处私库,你悄没声地运过去就成,我会接着的。
最终由裴该手写了一张白条,认可此事,陈剑拿着白条,欢天喜地地回去了。裴该召裴寂过来,对他说:“待交割完毕,汝即将此事散布出去,想来其余坞堡也都会遣人来商谈,便都交与汝了。好好做,必然有汝的好处。”裴寂躬身领诺。
……
裴该卖完官后又卖田,因为他知道那些地主老财家里肯定还藏着不少粮食呢,越是兵荒马乱之际,他们越是会囤积食粮,而非金钱。自己倘若手握三五千精兵,就直接把坞堡全都挑了,把粮草物资尽数抄没入官,只可惜目前尚无此等实力,那就只好倒卖国家产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