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论上来说,王导等人都是王衍的从兄弟,比王衍之婿裴遐要高一辈儿,那么就应该比裴该大两辈才是——从王戎那儿算也是如此。问题裴氏为司马越的王妃,比司马睿要大一辈儿……你若比东海王妃都高,那是想自居琅琊王的祖辈吗?这不大合适吧……再说当日在司马越幕府之中,王敦、王导跟裴遐、裴邵等人就都是平辈相交的,所以今日席间但说朋友,不论行辈,相互间都以表字来称呼。
王导首先就问了,宁平城之战,我等都未曾亲历,结果从旧主(司马越)、兄长(王衍)到亲戚、朋友,数百人殁于是役……具体情况究竟如何?文约你能够给讲一讲吗?
裴该轻轻摇头:“惨怛悲怆,不忍言也……”你让我说什么?说你们哥哥王衍如何如何卑躬屈膝地向胡人求饶,说我指着他的鼻子骂“汉奸”?那你们听了能高兴吗?会不会怀疑我故意败坏王衍的名声?还是先算了吧——“且待心境平复,再作文详记吧。”
王导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再问,那么——我就问问你保着裴妃,暂栖胡营的经历。裴该这才点点头,手端着酒杯,娓娓道来——他没提所有人都怕死,就光自己一个骨头硬,只说石勒敬重自己是裴頠之子,因而不杀,并且反复劝降;自己本来是不打算投降的,一心求死,但突然发现裴妃被擒,于是不得已,只好胡营约三事……
对于身在胡营中的状况,当然也是有选择地加以描述,总之往自己脸上涂粉就是啦,只要不踩他王家人,相信吹得再牛叉,对方也不会提出任何疑义来。说着说着,在座众人全都忍不住流下了清泪,裴该心说你们这才开始哭,我的眼泪可早就流尽啦,你们如此一来,倒是影响了我吃东西的心情……
前在胡营,自然说不上什么特别的供奉,肚子是能够填饱的,而且三不五时还有点儿肉,蔬果就比较难寻。等到了葛陂,因为粮秣日蹙,就连裴该这等级的都只能吃点儿粗粮,好不容易来至江东,自然要好好款待款待自己的肠胃才是。
然而很可惜,这年月的江东也没啥好东西可吃……才是初春,万物尚未萌苏,席面上就只有些渍菜、腌鱼、肉脯而已,好在米饭管够。
王导见裴该一边讲述往事,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填饭,倒不禁莞尔,就问他:“胡营腥膻,想是缺食,文约故清减也。但不知这南方的稻米,可还吃得惯么?”虽然北方早就有旱稻种植,但北人普遍还是习惯吃粟、麦,很少有拿米饭当一日两餐,见天儿吃的,王导故有此问。
裴该说还好啦,总比胡营中吃得舒服一些。他前世虽然也是北方人,但那会儿交通发达,物资运输方便,哪怕泰国的香米也是常吃的,还不至于不合口味。
于是王导就说了:“江东卑湿,唯植稻养豕而已,粟麦、羊肉不易觅也。然待春暖花开,山间菜多、水中鱼肥,却尽可娱口。”裴该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说:“若自有,即粗粝亦为美;若寄食,即膏粱亦无味!”
第三章 北伧南貉
裴该此前在胡营,只是暂时存身而已,不以为家,如今虽至江东,却仍感觉如同飘零浮萍一般,找不到自己的根基所在,所以宴间多喝了几杯酒,才会口出“若寄食,即膏粱亦无味”的话来。王导倒也不以为忤,还笑着安慰他,说你不必担心,相信琅琊王很快便会赐下宅邸、田地来给你的。
裴该轻轻叹了口气,环视众人:“贵家如此繁盛,而我河东裴氏,或止该一人得渡长江……两相比较,岂不使人悲怆?即大王赐田地、宅邸,亦不过一单家耳,将以何为依靠?”家族光声名煊赫没用啊,还得人丁繁盛、财产富饶,才能累世不衰,如今在江东的裴氏就只有我一个,那跟单家寒门又有什么区别?
拱一拱手:“还须诸君扶持。”
王导说这是应该的。王舒就插嘴说:“江东貉奴咒骂我等为‘北伧’,以为是来夺彼等饭食的,每有不臣之心,则我等北人若不能守望相助,又何以安居?”王导摆摆手,说处明你慎言,同为一国之臣,说什么“南貉”、“北伧”?都应该同心一意,才能够使国家重新稳定、太平下来哪。
裴该说对啊:“我自石勒军中来,知彼因杀王弥而与平阳生隙,假以时日,必起干戈。北虏阋墙,而我等齐心,则何惧中原不复,旧都不还?!”他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可是瞧在座诸人却貌似都没啥反应,不禁心中暗骂。只得转换话题,问王导:“尊兄处仲不在建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