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西北为将时,曾听往来宁夏与各地的商户说起过朝鲜之事,他们说,朝鲜甚为倾慕我大明,事事与我大明同制,满朝上下文武以谈论诗词歌赋为风雅,以说汉话写汉字为荣耀,自称小中华,自诩为中华藩属第一,乃是大明最亲近之藩属国。而相对于日本,化外蛮夷,我大明根本不屑与之来往,以小中华自居、以大明为天下正统的朝鲜,也根本看不起日本这群化外蛮夷,如何能与化外蛮夷同谋,图我大明呢?此为其一,其二者,我朝太祖曾将朝鲜定为永不征伐之国,许其岁岁来朝,年年来贡,朝鲜一直以来对我大明相当恭顺,国势较为安稳,所以除东北一隅与女真有隙之外,三面环海,三面不临敌,承平数百年。那么除东北之军尚有战力以外,臣以为,朝鲜大部兵马兵无战意,将无战略,不堪一击,守成尚且堪忧,更何况对外征伐开疆拓土?是以朝鲜根本不足为虑,大明所虑者,倭寇也。”
一席话说完,朱翊钧为之动容:“萧总兵,萧将军,萧平虏!说得好,说得好,不愧是西北名将,朕可以实话告诉你,据朕所知,朝鲜已经基本为倭寇所败,一溃千里,国都已失,朝鲜王仓皇北逃,朕已命辽东兵两支游击鸭绿江北岸,一旦有变,即刻渡江南下朝鲜保护朝鲜王。”
“日本当真打败朝鲜?”萧如薰故作惊讶,而后连忙说道:“陛下,臣以为,辽东军不足以击溃日军!”
朱翊钧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何以如此说?大明天兵所至,倭寇还能胜之?况辽东兵多为精锐铁骑,久战蒙古建奴,兵锋锐利,倭人如何能挡?”
“陛下!这就是关键!”萧如薰不紧不慢的解释道:“陛下,以臣所知,朝鲜国境之内多为山川土丘,平原甚少,山地于朝鲜几有八成,适合骑兵作战的平原仅有两成,朝鲜口众不少,若要养活那些口众,平原之地定然多为耕田、水田,就连山川之地怕也是耕种了不少土地,这等地势,非是骑兵逞威之处。”
朱翊钧面色一滞,立刻对张诚说道:“张诚,把朝鲜地图拿来。”
张诚立刻吩咐人去拿,不一时,一副朝鲜全图就在大明皇帝的面前展开,萧如薰一边感叹着大明情报系统的得力,一边走向了这幅地图,看了一下,指着这幅地图说道:“陛下请看,臣所言不假,朝鲜全境国土,八成以上为山川土丘之地。地势平坦的平原仅有两成,多为聚居之所,聚居之所必然开垦为农田,农田土质松软,沟壑纵横,怎能让骑兵称雄?平倭之战定然以攻城战巷战山地作战为主,朝鲜国内适合骑兵称雄之所寥寥无几。”
朱翊钧的眉头皱紧了。
“更何况臣从西北而来,对战著力兔一战,臣把著力兔所部骑兵引入城内,利用城内优势,以火器将之大破,斩首三千,所以,臣相当清楚,一旦陷入困战,骑兵无法机动,将是铳卒的活靶子,一枪一个甚至两个三个,劣势极大!而且据臣所知,铳卒所用铅弹有铅毒,火药有火毒,打在人身,立刻侵入肺腑,就算打在四肢,只要出血有伤口,不以截肢之法,人必死无疑,一名骑卒一旦被截肢,与死又有何不同?训练一名铳卒只需一月,训练一名骑卒无三年之功不得大成,陛下,孰轻孰重?”
朱翊钧想到这里,倒吸一口冷气,忽而想起辽东骑兵是大明最精锐的骑兵部队,也是最珍贵的战略资源,一旦在朝鲜损失太多,将无法对蒙古对建奴形成压制,朝鲜不适宜骑兵作战,但是大明北边可到处都是适合骑兵征战之所,如今听萧如薰这么一说,倒是等于把骑兵送入朝鲜送死?
第五十七章 萧如薰纵论朝战(下)
“你的意思是,不能让辽东军入朝鲜,而应该征调浙兵入朝鲜?日人有那么多鸟铳足以列装吗?”
朱翊钧很清楚大明有哪些步卒战斗力强悍,但是对日本正规军却没有太多的了解,事实上,战前,明军始终不曾对日本的铁炮有着刻骨铭心的认识。
“陛下,倭寇不是日人正规军,毕竟还是海盗,但是正规军的装备不比海盗,臣以为,务必谨慎,此战辽东军骑兵只可为辅,不可为主,骑兵不适合在朝鲜作战,若要对抗精熟火器之日军,应当以同样精熟火器之南方炮手和臣在宁夏所练的火器营辅以步军刀盾手长矛手为主力。而且还有一点,若是战事迁延日久,恐有逃兵,辽东军多为辽东人,一旦恐战怯战厌战,越过鸭绿江就是家乡,而宁夏兵与南方炮手离家远,反而不会逃跑,因此,若要在朝鲜作战,此战当以西北兵和南兵为主,辽东兵只能为辅。更何况臣听说辽东将官出征前习惯带算命先生,打仗之前先占卜吉凶,然后再战,实在奇怪,而且不瞒陛下,臣远在宁夏也听说过辽东军‘悍勇’的传闻,怕是这些传闻朝鲜人也清楚。以辽东军为主力,疏为不妥,臣斗胆建议,此战若开,不以辽东军为主力,让辽东骑兵保存实力,震慑蒙古和建奴,臣推荐臣麾下火器营和浙江炮手鸟铳手、山东枪手为主战力。”
朱翊钧看着朝鲜地图,微微点头,对萧如薰的意见表示赞同,似乎又在考量着这一切的利弊得失,寻思良久,却又说道:“朝鲜与日本之战,本不关乎我大明,若朝臣以此为由反对朕出兵与之战,又当如何?朝鲜之存亡,与我中原并无关联啊!”
“陛下,臣以为,若日人以倾国之军入侵朝鲜,则保朝鲜就是保中国,朝鲜不保,辽东堪忧,辽东不保,天下堪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