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缄怎么也没想到,大矢居然真的要拜他为师,而且一跪在地上就不起来了。
柯伟仪在一旁鼓励:“大矢,记住中国一句古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世界上要拜周先生为师的不计其数,为什么都不能成功?一是他们缺乏天分,二是没缘分,最主要的还是不够诚心。现在你什么都有了,就看你有没有决心,够不够心诚。”
周缄看看他,心想:“他替你省了五百万怎么的?这会儿你怎么这么多话?你也不想一想,我怎能收他为徒?”
今日的赌棋界高手辈出。老一辈的人物如“四大师”等抵挡不住,全都溃退归隐,洗手回家了。新一代中以“三王五霸”最为杰出。“铁面人”神秘莫测,艺高无敌,被尊为诸王之首。另二王是意大利首富“罗马乔”和美国花匠詹森。五霸则是赌棋界一个集团的名字,这个集团由五个人组成。这五人原本也是各自独霸一方,互不买帐。后来铁面人向他们挑战,将他们一一击败。五人痛定思痛,自知一人之力难以胜过三王,遂八拜结交,组成五霸集团,日日互相切磋,以求精进。
周缄听一位熟知赌界内情的朋友说过,这八人平素都是行踪不定,莫可寻找。但其中五人有家有业,有根有底,要约见他们还不算难。另三人则来历不明,全不知他们出身何处。他们的出现,亦如神龙夭矫,随心所欲。
周缄心想:“除了‘铁面人’,便只美国‘花王’詹森和五霸里的‘金左手’两人不知来历。大矢必是这三人之一。这三人名气、棋艺都不在我之下,足可自立门户,成为一派宗师。我怎么能不自量力,收他为徒?”说道:“大矢君,你先起来,我们好好谈谈。”
柯伟仪立刻说道:“不能起来,一起来就没戏了!”
周缄瞪他一眼,说道:“柯兄,以大矢君的棋力,我怎能当他师尊?大家一起切磋,也就是了。又何必拜什么师呢?”
柯伟仪笑道:“大矢棋力虽然不弱,意境上却和你相差太远。今天你只用了七十七手便轻松取胜,更令大矢心折。他这人死心眼,服了你,就一定要拜你为师。我看你不用固执,大矢兼资文武,还能做一手好菜,这样的好徒弟哪里去找?你就看我面上,收了他吧!”
大矢跪在地上,忽然磕起头来,连连说道:“求先生成全!”
周缄一皱眉,心想:“柯兄一定要他入我门下,如此迫切,却为何来?”柯伟仪的脾气他很了解,从来不肯强人所难,尤其是对他周缄。难道他另有打算?
想到这里,周缄忙拦住大矢,说道:“大矢君,你要罢我为师,也无不可。但我有个条件!”
大矢说道:“弟子明白。弟子早已厌倦赌界生活,从今以后,弟子洗心革面,决不再踏入赌界半步。”
周缄说道:“这倒不必。相反,我还要与你赌上一回。”
大矢微微一惊,抬起头来。
周缄第一次看清他容貌,暗暗赞道:“好一个少年。”大矢相貌颇为英俊,这倒没什么。难得的是他眉宇间隐隐蕴藉着一股英霸悍然之气,令他一见心动,心想:“此人气质非常,是一个很有毅力的人,他个性却一定比小艾刚硬,也许更适合传我衣钵。”
周缄天性好强,棋风凶猛,有一种不打败敌人决不罢休的狠劲。小艾虽是他弟子,棋风却与他大不相同。他虽然很高兴徒弟小小年纪就能自成流派,他日大器可期,却不免有些遗憾,自己的风格无人继承。今日与大矢一战,虽着手不多,已隐隐察觉对方棋风与己颇为类肖。现在再仔细看上几眼,果然发现双方气质相似之处。
周缄说道:“大矢君,今日你且莫行拜师之礼。我和你以三年为约,这三年间我尽心指导你,如若三年内你能在十番棋中胜我,我必如你所愿,从你所请。否则,说明我教授无方,不配为人之师。那时你别寻良师,另投高明。如何?”
柯伟仪拍手说道:“好主意!大矢,想当年艾七段入先生门三年,就曾在正式比赛中胜过先生。你现在的棋力比那时候的艾七段强了不知多少倍。有先生三年点拨,难道还赢不得一回?到那时,再补办入门之仪,拜师之礼也不迟。”
大矢想了想,说道:“那这三年我跟着您,叫您师父,您也得答应弟子。”
周缄爽快说道:“行,不过平日称先生就行了,师父这词儿太古代了。”
大矢一骨碌爬起来,眉开眼笑道:“是,先生。”恭恭敬敬站到周缄侧后,一副随时随地听候教诲的模样。
柯伟仪说道:“大矢君,你先回‘小雅轩’给你师父准备个房间,宋小姐在那儿,她会帮你。”
大矢看看周缄。周缄说道:“你去吧。”大矢应了一声,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柯伟仪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惊讶地说:“大矢这次回来,冷得像一座冰山,除对我还稍稍客气一点儿,对谁都不理不睬。想不到这一日之间,竟又变回从前模样。周兄,你可真神人也!”
周缄呸地一声,骂了一句。他一听这句话,就想起那个什么“专家”。此人鼓吹“周魏飞船流”论调时,曾模拟三国演义中称赞关云长的话,称周缄“乃神人也,仙人也!谁可与之并驾齐驱者,惟魏天星也!”周缄一想起这人,火就不打一处来。
柯伟仪笑道:“怎么?还记着穆直言的仇?”
周缄恨恨说道:“若非他谬论误人,怎会弄到现在连小艾都不肯试试‘草肚流’?大伙儿都只拣保险的下,这棋怎么进步?中国凭什么去和人家竞争?”
柯伟仪收住笑,皱皱眉说道:“周兄,我知道你跟穆直言没有私仇,你说的也都是实情。不过我看小艾这孩子天性沉静,似乎并不适合‘草肚流’这类风格。而且他极有主见,你的话都不肯盲从,又怎会受别人的影响?你老这么念念不忘,只怕有点儿不妥。”
周缄怔住。过了好一会儿,忽然重重叹了口气。柯伟仪这番话虽然不太中听,却很有道理。“草肚流”本来极难掌握。穆直言最多只能算个推波助澜者,主要还是这些职业棋手自己的想法。
柯伟仪说道:“大矢研究了天下几乎所有高手的棋,他认为你的棋路广阔多变,最具前途。他告诉我,他最喜欢你的棋风。他对‘草肚流’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分析解剖,发现了一部分规律,但对你很多着法茫然不解,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那种独特的局面感觉,但却偏偏妙不可言。他下决心要弄清这个问题,然后写一本书,让大家都来研究‘草肚流’。我极力向你推介他,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