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来到代王府时,范进才略微有些紧张。藩王的混球在长沙他是领教过的,可是与代王相比,吉王简直就是三好学生。初代代王朱桂到了晚年,还“手持大棍,袖藏斧锤,追逐军民见而捶之”。朝廷对其处置也只是严肃批评下不为例,这种态度的朝廷,自然助长了藩王的嚣张气焰,如今的代王世子比之祖宗混账何止十倍。自己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还是少和王府有交集为好。
张舜卿笑道:“相公这就想多了,代王府再混账只敢对老百姓耍横,对我却只能当祖宗供着。待会相公进了府,看上什么古玩字画只管张口,他们绝对不敢不给。因为这一代代王能否袭爵,还要看爹爹的脸色,要是我不高兴啊,哼!他们就别想顺当着袭爵封王,也就拿不到禄米,看他们急不急!如今王府里是代王妃和小世子同时掌府,我正好问问她,这梅如玉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必须要去的。”
代王府如今的情形颇有些特殊,代恭王朱廷埼病逝,理应承袭其爵位的世子年幼,还没来得及等到礼部赐名准袭,就一命呜呼。随后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代王没有嫡出了。
代恭王与嫡妻关系一般,所以子嗣就那一个,死了以后嫡出一脉断绝,倒是庶出长子待袭太平王朱鼐铉年纪大些,理应承袭代王爵位。可是这个时候,又有代王府的宗室向京师告状,说朱鼐铉侍奉嫡母不恭,不孝之子不应袭爵。王府长史出面为朱鼐铉辩诬,宗室坚持上告,代王妃前后两次上本又彼此矛盾,抚按官会勘也察不清楚,目前朱鼐铉固然不能袭代王爵,就连太平王爵也不能袭,只能暂摄代王府事。是以人们只以小世子称呼朱鼐铉,没人叫他小王爷。
他能不能袭爵完全取决于礼部,换句话说,就是取决于张江陵。张舜卿有此把握,倒也不奇怪。
虽然范进是巡按,可是在藩王面前依旧是臣子,曾经还有过巡按因为得罪宗室被逮进王府毒打的情况,可见这些藩王在地方的强势。好在有张居正的关系在,代王倒是不敢得罪他,手本一递进去,王府长史齐世军很快便出来亲自迎接,将范进请进正厅。
朱鼐铉的年纪与范进相若,人生得高大相貌也英俊。从外表和举止看来,属于标准的贵族,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算是女人的理想老公,与梅如玉诉状中控诉的那个恶棍怎么看也不是一个人。
两人寒暄几句,朱鼐铉表示出对范进的高度推崇,连连表示本该亲自去迎接只是碍于身份不能成行希望范进原谅,邀请范进在家里用酒席。当然,范进不会带着自家的女人在这种地方喝酒,只把话题引开谈论其他,聊了一阵枪头一掉就转到梅如玉的头上。
朱鼐铉道:“梅花老九是咱们大同有名的女泼皮,不想才这么短时间,范道长就听过她的名字了。她爹曾经是吴军门标营里的军官,立过些战功,后来阵亡了。吴军门念着这份恩情,对她很是照顾,这女人就无法无天起来。在大同开赌档败坏人心,还出卖色相勾瘾良家子弟入毂,非倾家荡产不能完事。这次郑军门动怒,将她判入乐坊,也是为了整顿风气正本清源,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大同军民人人称快,都夸军门为大同除了一害。”
两人正说着话,齐世军从外面走进来,对范进道:“贵府下人说张小姐身子不舒服,要告辞了。”
朱鼐铉一愣,“啊?刚来就要走?小王这里还准备了酒宴,要款待贤伉俪呢。拙荆久仰张大小姐的名号,还想好好攀谈一番,怎么说走就走了?”
“公务繁忙,下官也是等不及的,拙荆不走我也要走,告辞了。”朱鼐铉一路送范进来到门首,张舜卿主仆已经上了马车,等到范进上了车,却见张舜卿眉头微锁正在思忖什么,忙问道:“卿卿,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只是觉得王妃有些不对劲。”张舜卿道:“我虽然没与王妃见过,但也听说过代王妃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是代恭王的内助。可是今日拜见之时,王妃精神虽好,但是语无伦次,说话糊里糊涂神志并不清醒,而且她的精神似乎有些好过头了。说话声音大语速又快,总觉得这个人像是有些亢奋。都说她和朱鼐铉同掌王府,我看恐怕未必如此,就代王妃眼下的样子,根本什么也管不了。”
范进皱着眉头道:“王妃的身体有恙,朱鼐铉理应上报朝廷,只这一点就不大对劲。梅如玉这一状,只怕当真告对了地方。”
张舜卿摇头道:“她绰号梅花老九,一个有绰号的女孩子又是开赌档的,怎么看也不是良家女。依她的状子来告藩王宗室,就太荒唐了。”
“是啊,所以这只能算是个疑惑,不能当真,接下来还得去别处求证一下。咱们的媒人我的恩师家里就有人在大同,我去拜一拜,也好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