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什么了?”
“一查便查出了好大的毛病!那书生其实也是个体面人家的子弟,原本人很老实,可是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变了个人似的。不走正路连功名学业都荒废了,只说圣贤文章全无用处,若是如此不过是误了自己,倒也没什么要紧。可是他在家里设立私学,教授一些佃户子弟,不教四书五经圣人经义,反倒是教些匠人之学,再不就是御下牧民之术,真是笑话!那些人哪个能中功名?学此屠龙术有何用?最可恨者,他在私学里整天教授人人都可为天子之类大逆不道的言语,操练家中佃户战阵厮杀,还找工匠预备造铳。这些地方官不知道干什么吃的,眼皮子底下有人练兵,他们只当是乡约团练,居然未曾干预。直到爹爹动问,才知道派兵捕拿,若是再迟一些,他就真把铳造出来了,那才是麻烦事。那人还在城里开了工坊,怪不得说什么赶农人进城,估计就是为他的工坊里招募工人来着。”
范进听得周身血液发凉,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把吹毛利刃,只差一点,就劈碎了眼前的花花世界,也砍烂了自己的大好生活。他连忙问道:“那结果如何?”
“还能怎样?私自练兵,妖言惑众,自然是要斩立决!不管什么功名,也保不住他的性命。这人口出大逆之言,被抓时还要见爹爹,说有关张家生死存亡之事要当面说清。爹爹又怎么能见这种乱臣贼子,只吩咐一声,他就再也说不得话,写不得字,在牢里也就害不得人了。”
范进心知张居正这种官场老手,不会像朱琏那么蠢,在这种事上肯定会把自己择的一干二净,不会和一个乱臣贼子见面,免得将来落下什么口实。至于这手段,自然是歹毒异常,不须多言。他只问道:“那贼子可曾杀了?”
“十恶不赦之罪,自然是杀了。爹爹下了命令,不必报批刑部,满门抄斩,财产充公。怎么,退思对这个人很有兴趣?”
看张舜卿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范进连忙道:“没那回事。我只是觉得这人忒也可恶,也不怪让老泰山生气,就是我也被气得不轻。一个读书人不好生读书应举做事业,反倒想要祸国殃民谋反叛逆,若是被我看到,少不得也要给他好大拳头!”
张舜卿甜甜一笑,“我就知道相公与那些狂生不同,那人想要谋反,自然想要天下大乱,若是真按他的法子,百姓流离失所,民不得食,整个天下就要乱起来。退思这等栋梁之材考虑的都是利国利民之事,才是读书人典范。爹爹在堤坝上走了这一遭,江宁本地官员只要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好好休整一下江宁水利,免得落于人后,只是方才退思所担心的问题又该如何处置?”
“这些问题的首要在于用人,只要用对了人,就不至于有什么闪失。我到时候会保举顾实,这个人至少有一点好处,认真。”
“嗯,顾守拙人虽然糊涂,但是做个干吏还是绰绰有余。至于做官……还是要历练几年再说。”张舜卿对于顾实和刘堪之这两个名字其实都已经很淡然,可以随意的谈论,并不把他们看的如何特殊。不过在她私心里,范进自然是最好的一个,不管其他男子有多出色,在她口中都要贬损一二,以揄扬自己的相公。
范进却自陈不足,“我大明提起大患,人都说是北虏,其实要我看,北虏之患远不及黄河。北虏破关,不过掠夺一地,黄河泛滥,则千里泽国。北虏饱掠之后,要退回草原,只要将帅稍出死力,总能保住大局不失。黄河泛滥却不是地方官所能颉颃,水灾瘟疫交替而来,便能制造出几十上百万的流民,那些人吃不上饭,就要造反。比起只抄掠的虏骑,这些要夺江山的人才最可怕。所以能治河的,才是人才。”
“不,能用好治河的,才是人才。将兵者无非匹夫之雄,将将者才是元戎之才。”张舜卿依旧坚持着自己丈夫最棒的观点,“国朝上下能如退思般见识者有几人?单这一项,便是顾实拍马也追不上你的地方。他最多只能治个河,退思却能管好治河的人。你的防瘟条陈、治役书还有官民论爹爹都已经看了,很是夸奖了你一番,还要推行各地,让地方官以退思为榜样……别得意,若不是本小姐说你好话,就不是这样结局,早把你拉下去乱棍来打了。”
“对,自然是夫人功劳最大,本领最高,拙夫不敢居功。”
范进笑着与张舜卿又是一番情话,忽然道:“夫人且起身,我给你看个宝贝。”
说罢范进起身,从带来的箱笼里取了几张卷轴出来,在桌案上铺开。
张舜卿走上前去就着灯火来看,却见这卷轴上画的乃是上元县的全景图。范进的绘画技能在这方面的帮助极大,整个上元指掌图全是用油画技法勾勒,整个城市尽收眼底。张舜卿看了片刻道:“这是退思心中,未来上元县应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