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关系终究是在京里,哪怕真的在上元混不下去,也一样能回到京里继续做官。自己只要抱紧他的大腿,就不愁飞黄腾达,如果出卖范进,自己怎么看都不会有好下场。因此在这次风波里,他坚定地站在了范进一边,这段日子顶着酷暑,着实跑了不少路,也找了不少人。
靠着凤四在江湖上给他留的关系,他倒是也不至于一筹莫展,这段时间的调查,也有些成果。贴揭贴这事是有人给乞丐钱,让他们去贴。后来有人说揭贴上的文字不利于范进,那些乞丐便不再做,那些人只好去找帮会。
出面的人虽然也是街面上的泼皮喇虎,但是江湖人找人也有自己的手段,反向调查一下,大概就能摸清楚。出钱的是上元县的书办吏员,其中很有些人跟这次夏粮征收无关。背后的靠山,则是陈、刘两个佐官。
这两人原本对于范进的工作很支持,眼下态度逆转,自然就是因为范进眼下做的事,正在损害着他们的利益。
张居正的新法,很大程度上就是和衙门里的胥吏争食,把他们克扣贪墨的那一部分夺回朝廷手中。其实大明朝的事,归根到底就是一上一下。最高层次负责决策,最底层负责实行。哪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导致国家好粗问题。眼下大明在张居正的手里,决策领域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在实施领域就很难说。胥吏们并不喜欢对自己没好处的制度,固然没有本事和上层对抗,但却有的是把好经念歪的手段。
比如服役折银的政策,本来是对百姓很有利的善政,但是基层吏员就能把其执行成银子要交,役也要服的地方害民政策。老百姓又不知道到底朝廷的制度是什么,只会骂朝廷乱来,结果反倒是最该惩办的吏员白得便宜。
从宋朝的王安石新法,到张居正的一条鞭。每一次新法的失败,固然有着朝廷里正敌的攻击,但是基层执行的扭曲走形过度执行,也是不能忽略的因素。范进在张居正面前的定位就是开路先锋,不惜以急进手段推行新法,上层决策不归他管,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事要由他做,面前的敌人便是乡绅、胥吏、衙役。
衙役们已经被成功收服,乡绅靠着利益的引诱,也可以暂时合作。范进对于缙绅阶级没什么仇恨,也不想跟他们为敌,这种相对友善的态度,也收获了缙绅的善意,两下很有可能合作。
现在摆在面前的就是吏员了。
他们足够聪明,范进文火煎鱼的策略被他们看破,意识到如果不做点什么,等到范进三年知县当下来,他们保证会输的一无所有。并没有被动的见招拆招,反倒是来了一波主动的反击。
一面是制造舆论,另一面是消极怠工。倒不是说所有的吏员都会团结起来跟范进作对,想做好人以及胆小的人什么朝代都有。但问题是,眼下大的趋势就是倒范,那些想帮范进的现在也不敢站出来,否则同僚那关也过不去。
听着张铁臂的汇报,范进点点头,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下役江湖草莽,只懂得拿剑砍人,哪里会有什么看法。太爷怎么说,下役怎么听,让我杀谁我就杀谁。想当年下役行走江湖,一口剑下不知杀过多少……”
“够了!本官让你说,就是想听你的真实意见,那些敷衍场面的话,我听其他衙役的就够了。你跑江湖的阅历丰富,但是做心腹的经验还有欠缺。记住做心腹,尤其是文臣的心腹,自己也要有点脑子的,只会砍人的早晚被打发到边关去做武将,你很想当武官么?”
张铁臂尴尬地一笑,挠着头道:“下役是个粗人么,哪里懂这么多道理,更不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反正我们跑江湖的时候,遇到这种事就是两个办法。要么拿把刀上门斩人,大家手底下见真章。要么就是找对方老大来谈谈,大家出来混,求财不是求气,总归是要和气生财。如果实在谈不对盘,就只好打过再说了。”
“我就说了,你确实有这方面的才干,以后在我面前不必装傻。我手下傻瓜很多,还是需要几个聪明人。去把陈有方叫来,过半个时辰再叫刘鹏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