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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的技术推广,其实远比普通人想象的困难。以人痘这种也可以称做救命方的技术来说,虽然在明穆宗时代就有了这种技术,但是直到清初,这种技术才流传到浙西。而在古代,一门技术被反复“发明”多次,也是极为常见的事,归根到底,就是对于技术的轻视,和传播上的难度。

于牛痘这种技术的解释,范进不是医生,再者当下人的知识结构限制,也理解不了病毒抗体之类的名词,对于疫苗也就理解不到。想要说服凤鸣歧理解相信牛痘技术,自有其难度。范进的优势在于,他是个读书人,而且是个已经和当朝宰辅家发生了一定联系的读书人。这个时代的话语权,是掌握在读书人手里的。

在正常的情况下,读书人不需要向下面解释什么,只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听的人就会相信,原因只在于这是读书人说的。他认识字,自己不认识,那他说的肯定就是对的,这也就是权威的重要性。而有着宰辅家作为背书的读书人,于权威这一点上,又比普通读书人来的更强。

“是以牛痘大概就是如此了,将痘牛的体液注入人体,让人可以抵抗天花,尤其对于婴儿,效果是最好的。但是凤老想必也明白,就这么说出门技术来,没有名医证明,大多数人是未必信的。所以这功法很有可能是个屠龙技,也有可能是个假话,因为毕竟我自己也没试过。是否愿意交换,全看凤老英雄自己决定。”

凤鸣歧看着范进,神色间不喜不怒,只是在那里思忖。过了许久,才问道:“范公子,你有此良方,何不当初面禀徐公子,那样六小姐就不至于有今日之难了。”

“凤老是明白人,想想就清楚,我当日说出来,他可会信。以痘牛体液注入六小姐体内,这话谁敢说,谁又敢操作?再者,当时也想不到,六小姐居然会感染天花,等到真发了病,再说这话也晚了。”

凤鸣歧点点头,“这话倒也在理,小公爷不比普通人,这样的话,实在是匪夷所思,又非医家验方。除非是亲验有效,否则谁也不敢做主,给六小姐种牛痘。”

“亲验有效也未必行,谁能想到六小姐会出天花?这种事一两个人好了,也未必能有用。一来是要种的人多,二来也是想到自己也会得天花,才能想到种这个。”

“是了,范公子见事比老朽明白。”凤鸣歧一笑,“范公子这牛痘说是屠龙技也好,是无效方也好,但是总归是个活人万千的法子。凤某跑惯江湖的,东南数省都曾去过,也知道,每年光是死在天花上的人就成千上万。这还只是我所知,不知道的,便更多一些。若是牛痘法果然有效,那便可活人万千,功德无量,比较起来,这一点粗浅气功,就上不了台面。再者说来,读书人舞剑是风雅,不求杀伤。于武学一道上,最多是雅好,少有人真的喜爱,范公子堂堂广东才子,肯学老朽的功夫,那是给老朽面皮。若是老朽还不肯教授,岂不是不识好歹?这门气功的修行口诀,我会写给公子,具体修行时,得有老朽在旁指导才好,眼下可来不及。五儿与四娘,你们回幽兰馆收拾了行装,就搬到这里来伺候大小姐。老朽去找找人,先把五儿的落籍办下来再说。再去给江宁城里各位同道打个招呼,这所宅院的安全,凤四保了!”

范进点头道:“一切全由老前辈安排。”

人相继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了范进、张舜卿两个。范进来到床边,握住张舜卿的手道:“这下放心了?凤老既然敢打包票,必有把握,这回不用担心变成麻子了?”

张舜卿笑道:“我从一开始就不担心啊,反正有个傻瓜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要我,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范兄,你方才说的那牛痘……”

“你是怪我没告诉六小姐或告诉你?我还是那话,不是不告诉,而是不敢。”

张舜卿道:“范兄无须解释,小妹明白的。那牛痘之法听上去就觉得吓人,你就算说,我也不敢把牛的痘液弄到自己身体里,想想都恶心。六妹是个爱洁之人,就算杀了她也不肯的。人就是如此,只有事到临头,才知道害怕,在那之前,是不会低头的。我是在说,你为什么要把这方子告诉凤四?”

她声音略放低了些,范进只好离她更近些才听得真切。阵阵如兰香气,扑鼻而来,令他不由一阵心猿意马。

“国朝每年都会因天花死掉很多人,数字以十万计,这还是说太平年景,若是瘟疫大生,则死的人还要翻上几倍。而这,还是地方官报上来的数字。正如范兄所说,那些做方面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少报死人就少报一些,于丁口上计算亦不用心,实际死人数字远比报上去的多几倍。人痘之法流传不广,所费又高,且种后也多死者,医家之中对人痘也有争论,不少名医认为种痘等于杀人,所以很多人种不起或不敢种,只好由着老天爷收人命。你这牛痘若果真是易种且无后患,便是活人千万的大功德,于民间可称一声活佛,于庙堂,亦是莫大功劳,不逊于开边扩土。挟此功劳即便不考科举,也可授个前程,你何必把这好前途送了一个江湖草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