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来贺却一言不发,没有理他,自顾打量这座巨大的石碑,天下的违制建筑多了去了,这种枝枝节节的小事根本无法扳倒汪克凡,说的再多也是废话。
太大了!虽然还有一段距离,这座巨大的石碑仍然给人带来很大的视觉冲击,庞大的体积和重量就是最好的保护,清军就算打到这里,如果没有特殊的目的,就不会费劲力气去破坏这座石碑……问题是,楚军只用了短短的半个月,就建起这么大的一座石碑,似乎超过了人力的可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在石碑后面,是一座巨大的坟茔,方圆在十丈以上,走近细看,这座巨墓的表面通体铺着青石,墓门虚掩,尚未完全封闭,前面还立着一块小型的卧碑,上面空无一字,问过旁边的楚军军官,才知道这是一座无名烈士墓,将要埋葬数百个阵亡将士的骨灰。
万元吉又凑过来,压低声音嘟嘟囔囔说道:“汪克凡为了收揽军心,真是不惜血本!这,这分明是向朝廷示威……”
汤来贺却突然打断了他。
“死者为大,吉公(万元吉号吉人)在灵前还需慎言,这数百将士都殁于王事,我等不可轻慢失礼。”他没有理会万元吉惊愕又略带恼怒的神色,顿了顿又说道:“唐王殿下就在那里,我等也过去吧,还请吉公切记,今日这个气势下,不要轻易向汪克凡启衅……”
高高的纪念碑下面,朱聿鐭的脑袋使劲地仰着,后脑勺几乎挨到脖颈,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座巨大的石碑:“这块方碑如此之大,该有上万斤重吧?怎么把它立起来放到基石上的?”
站在旁边的京良答道:“回王爷的话,这座石碑重七万九千斤,工兵为了把它竖起来用了整整十天,先用砂石实土把基石埋住,然后顺着山坡把石碑运上来,立到基石上后再把砂石实土去掉,终于筑成这座巨碑。”
朱聿鐭大声称赞:“好!好法子!只有这样的巨碑才能配得上楚军将士的功绩,汤来贺,你说是不是啊?”
汤来贺上前行礼,微笑附和了两句,百忙中还不忘和京良打个招呼,万元吉却黑着脸跟在后面,心中一阵阵的恼怒,他是老资格的封疆大吏,竟然被汤来贺这个后辈出言教训,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不了也得忍,这种场合下没法和汤来贺翻脸,而且汤来贺是帝党领袖,隆武帝的心腹红人,也不能和他翻脸,莫名其妙的,他把满腔的怒气都转到了汪克凡身上,要不是汪克凡处处捣乱,他又哪来的这么多烦恼?
归根到底,矛盾的根源还是来自江南三省的权力争夺。
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汪克凡的胃口再大,也不可能把江南三省都一口吞下,撑破大天就是抢占浙江,福建还是安全的,所以他把杨廷麟顶在前面,不想和汪克凡发生直接冲突,等到汪克凡那两篇文章一出,狼子野心彻底暴露,竟然还盯着他的福建,万元吉就只能挺身一战了。
大明历朝历代这么多总督,大概只有他这个闽赣总督当的最窝囊了,一直只有赣州府巴掌大的一块地盘,不到江西的三分之一,往北是金声桓和傅鼎铨,往西是汪克凡的吉安府、袁州府,四家势力挤在一个省里,万元吉名义上是总督,实际上干的是知府的活……好容易发起东征,眼看收复福建在望,万元吉有一种终于熬出头的感觉,开始盘算是不是要把总督衙门迁到福建,汪克凡却想当北伐提督,将来还要骑在他的脖子上拉屎,万元吉被彻底激怒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流血五步,万元吉一怒,却拿汪克凡无可奈何,文的武的,软的硬的,他都斗不过汪克凡,这几天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再被汤来贺刺激了一下,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
汤来贺虽然提醒他不要轻易启衅,万元吉却心有不甘,“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是和战争相提并论的国家大事,历朝历代都有严格的礼制规定,汪克凡这样大张旗鼓地祭奠楚军阵亡将士,其中有太多逾制的地方,如果放在太平年间,因此被抄家砍头都是轻的,万元吉没指望一下子把汪克凡扳倒,但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总得给他找些麻烦,灭灭他的气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