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听说,你刚才答应陛下留下来辅佐老夫领军断后?”李绩的神情有些焦急。
李素笑了:“是,这个时候陛下的旨意应该已发下来了。”
李绩一怔,接着露出怒色:“陛下怎能如此?我李家一门双公,留一人断后已是为国为君效忠了,何必将你我二人全留下来?断后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凭什么让你这个年轻人留下……”
跺了跺脚,李绩怒道:“子正且在此等候,老夫与陛下论论道理!”
李素却忽然拽住了李绩的袖子,笑道:“舅父大人息怒,留下断后说起来是陛下先开的口,实际上,我也正有此意,就算陛下不说,我也会主动请求留下的。”
李绩愣了:“为何?你难道不知留下断后多么凶险吗?”
“知道。”
“那你为何要留下?老夫老矣,享了大半生的荣华,生死早已看淡,你却为何非要往鬼门关上凑?家里的老爹和婆姨扔下不管了?”
李素神色一黯,叹道:“总有人要留下的,我留下,比其他人留下更好,咱们的胜算更高,若是我不幸为国尽忠了,家里的老父和妻儿,相信陛下不会亏待……”
李绩猛地一跺脚,这回是真的愤怒了:“老夫问你为何要留下!你疯了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小子,怕是连一支长戟都拎不起,你留下有什么用!不是送死吗?不要以为当年守了一回西州就有资格领军了,固守城池跟如今的平原山地交战能比吗?都是与敌人面对面玩命的活儿,而且还是以寡敌众,这是何等的艰困危急,李子正,你是嫌命长了么?”
李素苦笑道:“我才二十多岁,家中老父妻儿尚在,一家老小,多么沉重的责任,只能由我来担当,若不是不得已,谁会做出这样不要命的选择?”
李绩神色一缓,沉声道:“那么,你留下的理由是什么?”
李素沉默片刻,道:“我留下的理由很复杂,这场战争,从开始便打得很窝囊,我不知道你们君臣究竟在想什么,一位令天下万邦敬畏的天可汗,一群威名赫赫的老将军,你们这些人带领一群如狼似虎的大军,以狮子搏兔之姿扑向高句丽,结果呢?结果打成了什么样子?”
“战争与政治,是互为延续互相影响的关系,可是这场战争里,君臣们将政治的因素过多地掺入了战争中,为了政治影响,为了成就天可汗的英名,硬生生放弃了更合理的分兵而击之策,非要将几十万人绑在一起,进退攻守由陛下一人而决,他一个人的对错,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胜负,决定了数十万将士的生死,时至今日,舅父大人扪心自问,我们出征时带出来的三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二十万出头,这伤亡的十万人里,究竟有多少将士是真正不得不阵亡的,有多少是因为陛下一个轻率糊涂的决定而错误造成的?”
李素越说神情越愤怒,紧攥着的双拳微微发颤,长叹了一口气道:“太窝囊了,这场战争打得太窝囊了,更窝囊的是,我明明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哪条路是错误的,却偏偏没有任何决定的权力,一次又一次的进谏,一次次冒犯龙颜,几乎到了君臣反目的地步,可我的逆耳忠言,陛下却一句都没有采纳,最后终于失败了,退兵了,陛下仰天长叹一声‘非战之罪’,然后拍拍屁股班师回朝,而那些因为他的决定而阵亡的将士们,却随着他的长叹永远埋骨他乡……”
话越说越露骨,李绩露出谨慎之色,小心地左右环顾一圈,低声叱道:“子正,祸从口出,慎言!”
李素回过神,长长呼出一口气,压抑住激动的情绪,望着李绩展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