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育微微叹了一口气:“其间闲谈,我也曾问过相公,如此立国之根本大政,是否过急?相公说了一个他在邕州时,听海客谈起的极其之地大秦国兴亡之事,心有感悟。”
蔡襄插嘴:“这大秦国,史书有记。《后汉书、西域传》云,大秦国,一名犁鞬,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只是离中原太远,不知具体什么样子。”
吴育道:“相公言,这大秦国地方极是广大,以海为内湖,人口众多,极是繁庶。此国与汉朝一东一西,为极大之国。大秦国朝之末,有蛮族自北方来,犹中原之北的匈奴突厥之类。似此蛮族,自不是此等大国之敌,其国降伏,安置于边塞之地。蛮族善苦战不畏死,大秦渐以之为兵,年深日久,以之为将。不数百年,其国竟为蛮族所灭。”
欧阳修一愣,看了蔡襄一眼:“此非大唐故事也?极西之地也有?”
吴育点头:“不错,相公言,他初听此话,也以为是比附大唐故事,海客编出来为谈资。后来问过许多人,都言之凿凿,极西确有大秦国,确为蛮族所灭,才知真有此事。心中留意,每人征询,渐明其始末。后来守西北,灭党项,始悟此蛮族,实与中原之敌匈奴突厥之为一类也。居大漠之北,西域以西,逐水草而居,地方不知广几千里。迁徒流离于大草原上,万里之远来回纵横。其间事情始末外人难以尽知,唯千百年,当其强盛,则南下抢掠各富庶之地。其一兴而灭大秦,大汉独逐之于外,汉人赖以存活。千年后,又当其兴也,当谨慎防之。相公一道德,立制度,盖防此患,为子孙计。别内外,外不施仁,盖防汉人制度礼仪助其兴旺。内施仁义,固根本。”
欧阳修听了,不由笑道:“相公过虑了。大唐代隋,太宗时也有突厥犯长安故事。唐伏突厥,后虽有安史之乱,突厥已不足为祸。”
吴育摇了摇头:“我也这样问相公,唐已伏突厥,草原已不成祸,何虑之有。今日北敌除契丹,其种大者无非阻卜之类,望之不成气候。本朝只要与契丹以强守和,自此后当不虑寇自北来。相公言,大秦之时,也曾伏蛮族,以之为兵,蛮族似亡。然不知何时北方游寇再次大至,而以蛮人为兵,平其叛乱之后,军力早已不兴,终无力回天。”
说到这里,吴育叹了口气:“其间关键,以蛮人为兵,不知不觉间亡了自家军制。蛮人叛起,虽然最终平息,军力却最终不能复整。蛮人再兴,遂亡。”
蔡襄道:“相公此方,得非言禁军耶?三衙禁军,实不能战,还是以蛮人为兵之祸!”
吴育点头:“不错,外不施仁,内理国政,重整军力以备强敌!”
几个人点了点头,虽然都不信北边会有徐平说的那样大祸,但不管怎么说,徐平给出了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的理由。以现在徐平威望,有理由,他们就不好说什么了。
北边的大草原是不是在酝酿天大的动静,徐平思索再三,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能不能在大潮起前,直接进兵把其消灭在初起之时呢?徐平考虑的结果,是不能。
称其为大潮,是因为在其最兴盛的时候,将影响全世界。除了与世隔绝的美洲和大洋州,就连非洲都会被波及。导致最后席卷全世界的原因,是多方面一起形成的,插手进去根本防不胜防。而且一旦被波及,会内外一起发作,不是你打过打不过的问题。
这一带一直与中原、欧洲、中亚等有接触交流,漫长的和平年代,在边境地区,大家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正闹起大乱,是内外一起来,不只是外敌入侵的问题。
而且,与战乱同时出现的,还有思想上的混乱。打败了他们,他们内附,在接收农耕地区文明成果的同时,他们的思想也会影响外面的文明。大唐放弃内外之别,想搞天下一体的皇帝加天可汗的大帝国,结果在盛世生出安史之乱,就是因为思想被影响波及进去的例子。如果把唐宋连起来一起看,那么蒙古最后灭宋,就跟罗马帝国之亡非常像了。
先是防止了第一波入侵,内附,用蛮族为兵,渐渐改变了军事传统。蛮族叛乱,帝国进行镇压,两败俱伤,国力大损。周围各势力蜂起,谁都在帝国的身上咬一口,就连首都也屡屡被破。当再一次兴起大势力,此时帝国已无可战之兵,最终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