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闰年录,大多数州县都是把旧的数字抄一遍,然后根据印象修修改改,便就完成了。也不能说这样做的准确性有多差,因为传统上经济的波动本就不大,即使有误差也在允许的范围内。今年就不行了,地方州县报到三司的账籍,徐平要求确有所据,事后会由审计司审查,一旦发现造假便从严处分。而且要按照三司发下去印好的格式填造,不再使用以前的公文格式,里面的统计分析数字必须准确。
这就是这个年代的经济普查,完成之后就是年底徐平要上给朝廷的《景祐会计录》。
宋朝的《会计录》承袭自唐朝的《国计簿》,不过内容更加详尽,包罗经济和人口的方方面面。而且宋的《会计录》不仅有数据统计,还有对数据的分析,及经济政策的建议。
从宋立国,太祖便就要求制作《会计录》,但真正完成的第一部,却是时任三司使的丁谓在景德四年上给朝廷的《景德会计录》,这是大宋第一次全面的经济普查。
制作《会计录》这么大的动作,都是有目的的。当时丁谓上《会计录》,是因为真宗东封西祀,花费甚巨,引起了朝野的反对,丁谓上《会计录》表明国家财政足以支撑。而徐平重修《会计录》,自然是为了新政的推行,以及为将要到来的战事进行经济摸底。
从年初开始准备,到进入冬天正式开始统计,任务之艰巨非外人所能想象。
丁谓当年,所处理的文本账籍约在十五万份左右,到了徐平的这个时候,已经逼近五十万份了。三司连官带吏全部算上,干活的不干活的,在编一共约近千人。要在两个月内处理数十万份的文件,而且还要统计、分析,提出建议,基本全部都没有了业余时间。
长官厅里,徐平处理了一堆例行的文书,喝了口茶,派人把郑戬叫了过来。
叙礼落座之后,徐平对郑戬道:“《景德会计录》,只记天下户赋、郡县、课入、岁用和禄食,其余全部归入杂记。今年会详细析分,大致情形你也知晓。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前人没有做,而我们今年要做的,交托在你这里。”
郑戬恭声道:“下官听候省主吩咐。”
“州县和三司场务以及银行、公司报上来的数据,到底是对与不对,有对有错的话可以信多少,你要给出一个准数来。还有,随着《会计录》,年底还要上《审计录》,比如今年京师银行被人骗贷,便就要有详细的分析。”
郑戬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审计录》下官正带人在做,应该是误不了事。但这报上来的数对不对还有迹可寻,只要派人用心去查就是。不过剩下的时间短暂,肯定是查不完的了。至于要信多少,这从何说起?”
徐平道:“你在审计司天天跟数字打交道,天下的账籍何止千万,哪里能够全部查得过来?当然是先抽查一些,估计出一个可信度来,再决定要查哪里,从哪里着手。你现在觉得摸不着头脑没有关系,去学就是,我们有会的人吗。司天监的贾宪和卫朴两人,算学精通,你可以去请教他们,把这本事学了来。”
郑戬道:“若是有这等人才,只管上章把人调拨到三司来就是,以后总是用得着。”
听了这话,徐平不由笑道:“若是普通人,调来当然没有问题,这两个却是不行。他们在算学上都别具巧思,天纵之才,到三司来管钱粮——若是其他衙门说我们三司都是钱粮之吏,我肯定要生气,但用这两个人,那只能说做钱粮之吏可惜了。算了,你行文司天监把这两人借来一两个月,从衙门里找几个心思通透的,把该学的学了就是。以后要到审计司里做官,最起码得把这些算学上的这些学问搞清楚了。你也一样要学!”
郑戬苦笑,自己都四十多岁,人到中年了,再学这些岂不是一种折磨?这几年一直跟审计打交道,算学的知识他已经学了不少,官员中算是专精人才了。但要跟司天监那些怪物比起来,自然是天差地远。在普通人的眼里,司天监的那些都是半神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这些官员当然不会那样想,但却知道需要的算学知识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