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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谷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眯眼看着天上的太阳,对站在自己面前的钱明逸道:“贤侄,最近不来我这里走动,忙些什么要紧事啊?”

钱明逸吞吞吐吐地小声道:“临近年关,杂事太多,是以留守这里走得少了。”

“啊,说什么哪?大声一点!我人老了,耳朵不中用啦,听不听楚!”

李若谷有耳疾众所周知,钱明逸无奈地左右看看,见一个人都没有,上前两步,到李若谷的身边提高了声音道:“留守,年底杂事多,是以来得少了,并没有什么事情忙!”

李若谷点了点头:“哦,没有事情忙啊,没事情多在城里走动走动。你正少年,多结识些士人才子有好处。就是平常的三教九流,多谈一谈也对你有益处。我听说最近城里的官员都在忙着编什么《富国安民策》,这是治国安邦的大道,你要多学啊!”

李若谷的耳朵不好,自然而然地说话声音就大。平时他还能收敛,今天旁边也没有个人,又是在外面空旷,声音大得震钱明逸的耳朵,让他好生尴尬。等李若谷说完,钱明逸诺诺连声,眼睛四处乱瞟,只想寻个机会赶紧离去。

李若谷眯眼看着天上的太阳,这冬日的阳光让他很享受,根本就没有看钱明逸。说完了话,见没有动静,便摆了摆手:“今日天气晴好,我在这里晒晒太阳,你有事情尽管去忙吧。记住,没有事情多在城里走动走动,不要总是窝在家里。”

钱明逸长出了口气,一边应诺,一边行个礼转身就走。

以前跟李若谷说话也没有这么费劲,他的耳朵虽然不好,但活了几十岁早已成精,能够大致猜出别人话语的意思,并不耽误理解。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时候多,哪里像今天一样,活脱脱就是一个乡间有些痴傻的老农,让钱明逸不知该怎么应对。

钱明逸走出小院的门,李若谷低下头来,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人就是一辈子还不完的儿女债,自己该是安享晚年的岁数了,却还要操这些闲心。

出了留守司衙门,钱明逸走在路上,越想越是不对。李若谷是什么人?只差一步就可以为宰执,这个年代顶尖的人物,怎么可能如此失态?即使老了,精力不济,他的心里对自己的情况也非常清楚,为人处世加倍留意,怎么可能真跟寻常老人一样!

平常多到城里走一走,《富国安民策》,钱明逸一拍脑袋,李若谷这是意有所指啊!赵安仁家里只有一位吕夷简的堂妹,托她搭上关系还可以,政事就指望不上了。西京城这里给吕夷简作内应的,正是这位李留守啊,他还指望着吕夷简使力,让自己的儿子李淑更进一步,从知制诰的外制升到翰林学士的内制呢。他巴巴地把自己叫过去,怎么可能就为了说两句闲话。多走一走,这是要自己收集徐平忙的《富国安民策》的消息啊。

这一段时间吕夷简正忙着收拾京城里反对他的力量,京西路这里暂时顾不上,但这不表示他就放任不管了。等到京城里的事情告一段落,还是要对付徐平,吕夷简怎么可能允许徐平上什么治国之策,把朝政搅成一团浑水。经营出这个局面,吕夷简用了近十年的时间,花费了无数心力,还想着再主持十年二十年朝政呢。一旦治国方针大变,吕夷简的人事布局就全乱了,没有了人脉,宰相也会无处使力。

越想越是有道理,钱明逸的脚步不由加快,只觉得身上生出了无数力气。阎文应没了的时候,钱明逸还怕吕夷简从此走下坡路,忙不迭地另找路子,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嫩了许多。像吕夷简这种人物,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就动摇了自己的根基,这不,现在明显地重新开始布局了。谏院的高若讷天圣二年进士,为人古板持重,而且不跟一般的谏官一样好名,只是就事论事,不以弹劾大臣搏名声。姚仲孙长于治事,谏官并不是他所长,大多数时候是跟着高若讷行事。以吕夷简为人的小心谨慎,不可能被这群谏官抓住把柄。这样一来御史台就极为关键,现在换了张观上去,吕夷简在朝堂的局面立即就大为改观了。

现今只剩下一个铁了心跟吕夷简作对的范仲淹,他新任权知开封府,那可是天下最难做的官之一,看他以后还有没有闲心跟吕夷简怄气。一个不小心,被吕夷简抓住把柄,就此贬出京城,吕夷简就稳如泰山了。

这个节骨眼上,正是吕夷简用人的时候,李留守这是给自己送大功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