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事情很简单,徐平从根子上否定了现在的茶法,那么不管他有什么建议,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而已经讨论到这个程度了,那暂时措施还是用李咨的新法,徐平的意见要从长计议,慢慢一步一步地把茶法改过来。
吕夷简多年执掌中书,对这个道理自然明白,就是蔡齐等人也在计司系统摸爬滚打多年,吕夷简一说他们就理解了意思。只有张士逊几人,对整个财政系统根本没有概念,总是从党派个人的利益关系去考虑问题,才会觉得糊涂。
这种国家大政,当然是有临时措施,然后才是长远之计。以茶法牵涉之广,从根子上改变哪里是一年两年能够完成的事情。在实际事务上,张士逊差吕夷简不是一点半点。
徐平理了理思路,决定还是从邕州的茶园讲起。
“国家法制,茶惟有川峡四路和广南地区不榷,许民间自由买卖。邕州地处岭南,原先地广人稀,且多是土人,不入国家编户。山中自古有茶树,却一直没有人制茶贩卖。天圣年间,我通判邕州,才引导土人种茶,于今也有六七年之久了。”
说到这里,徐平看了看殿中放着的几笼邕州茶,提高声音道:“邕州一地,去年官府入茶利二十八万贯有余。而诸位都知道,同是去年,东南茶场全部加起来,官府得利也不过一万贯多点,这还不包括与茶有关的官吏薪俸,不包括运茶厢军的口食。也就是说,实际上东南茶场从去年开始,就已经无利图。”
这一点徐平前面图表里列得清楚,大家也都没有异议。东南茶场现在官府已经没有利润,李咨也提起过,所以茶法不得不改。
徐平又道:“东南茶场没有茶利,现在所剩的,惟有指望商人得了厚利,能够帮着朝廷向陕西运输粮草。可实际情况是,陕西这几年也没有粮食进入,全靠的是盘剥本地民户来充入中粮草。也就是说,朝廷让出了整个东南茶场的茶利,也不过是换来在陕西没有加赋税,而借商贾豪强之手来做了这件事而已。”
徐平把这话说破才是真的让很多人抬不起头来,这个年代,凡是有官员提出要改变某种制度,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民不加赋而用自足”,听起来真是利国利民。实际情况则是不加赋而转交给商人豪强之手,比加赋为害更烈。道理很简单,官府经营哪怕是没有利润甚至是稍微赔钱为了民生也会经营下去,而没了利润哪个商人会干?官府加赋自然会有地方豪强向下层民户转移,可豪强一样会与商人勾结起来获取厚利。
做的是同样的事情,官府还有规模优势,还有诸多的行政资源可用,成本只会比商人更低,凭什么转交给商人小民就会得利?
如果是一些琐碎的小规模商业行为,确实是更适合商贾经营。可像这个年代的茶业这种行业,规模大,商业行为单一,就没有那个道理。
之所以出现如今的局面,还是跟整个大的环境有关。五代时期,官吏不分,做官的往往就是小吏出身,对行政事务的各个环节都熟悉无比。再加上那时候征战不断,各国都是穷尽国力养兵,每一个利润环节国家都恨不得抓在自己手里。两者加起来,就是暴利行业基本都掌握在了国家手中,某种程度上到了古代社会的极致,整个社会也处于紧张状态。
自宋立国,这些行政财政制度改变不大,初期也并没有问题。那时候的能臣,比如赵普,比如陈恕,也基本都是出身小吏,对这整套系统能够驾驭得住。
但自太宗之后,官吏分离,官员越来越不熟悉具体事务,越来越觉得有心无力。
当时为什么实行沿边入中,要借助商贾的力量?看看官员们列出的原因就清楚,小吏难制,成本太高。茶盐这些物资,官府的运输成本竟然比私人还高。为什么?下面做事的小吏使坏,动不动就船坏了,货沉了。还不断地向这些货里加泥沙,如果离得原产地远一点,盐简直就没有咸味了。
而另一方面,销售不畅,动不动就错过了销售季节,官场里的货物堆积如山卖不出去,只能报废,要么就强行推派下去。可偏偏民间缺货厉害,就是无法产销两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