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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眼下形势比人强,史可法纵然很敏锐的看出了短毛正在降低读书人地位的险恶用心,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却也无可奈何。他曾和几个有相似想法的人在课堂上与赵立德辩论过关于“文字工具论”的对错,这一帮士子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成功迫使赵立德承认他们短毛的简化字体并不能真正体现出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只能算是得了些皮毛,相当粗浅的东西。

但那位赵先生在很爽快地承认了简化字的不足之后,却跳出他们的话题范围。不再跟他们争辩短毛的国学素养如何,而是直接丢出了两个实用性问题请他们这些当代大儒解决——某家商户欠了官仓的一笔钱粮,如今要还款,因为时间比较长,十多年了,需要计算复利,请问连本带利该收多少?另外官府要向某地征收农税,那是一片不规则地块,其中除了平地还带山坡,请确定应收税的面积……

实质上是算术和几何题目,要求他们做相关运算。史可法等人自是很不服气,但也不好说不能做这些杂事——按照前几天的培训内容,这正属于他们的执政范畴。当然在实际施政时肯定是由相关的吏员来负责计算,可你作为主官总不能对此一窍不通,下面人说多少就是多少吧?否则被人买通了下面人损公肥私,到时候账目对不上,板子还是要打在糊涂官儿屁股上的。

一帮大儒们咬牙切齿算了半天,得出来的答案却是五花八门,用不着别人说就知道肯定有错。然后赵立德又当场算给他们看,一步一步过程都在黑板上写清楚,前后也就花了十来分钟。

当答案出来之后,纵使史可法等人早有心理准备,也都禁不住有些脸红——他们这一拨人没一个算对的,反倒是几个不声不响的低级官员拿出了正确答案,不过两道题全对的也才一个——阿德随口问了问那人师承,却是出自徐光启一脉。

“此类算学,本非吾等所长,有些错误也在所难免——赵先生可敢比试填词作诗么?”

学员中依然有人不服气,但史可法已经不好意思再开口了——果然,接下去赵立德立刻回了那人一句:

“不好意思,这里既不是京城也不是江南,在你们要治理的地方恐怕连能听懂汉话的人都不多。诗词曲赋本事再好,在这里用不上。”

被阿德这么一说,一屋子学员脸上都颇有郁闷之色——钱谦益这次送过来的这第一批官员,毫无疑问都是属于他所在派系的东林党人。吟诗作对,清谈聊天乃是他们的长项,可要他们脚踏实地干点实事就比较难了。

所以最后赵立德对他们所说的一番话也算是推心置腹,相当的实在:

“诸位,要论文学素养,我们这边确实没几个人能与你们相比。我们不可能用一辈子时间去钻研寥寥几本书,把其中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含义都摸清楚……可是要管理一府一县,临民治土,光有文才是远远不够的。也许在大明本土,你们还可以依赖师爷,俗吏,以及乡里士绅,一切都按从前旧规办事,自己舒舒服服填填词作作诗,高兴起来找几个粉头唱和一二,作个快快乐乐的太平官。可是在这里不行——这些天的情况介绍也跟大家说了,你们应该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个何等复杂的环境。就是这琼州岛上,内陆黎峒从前也并没有真正认可大明的统治,更不用说另外两座岛子,你们可是第一批以朝廷官员身份前去治理的。根本没什么旧例可循,一切都要靠自己披荆斩棘的开拓出来!”

“而且说句实在话,以当前朝中的局面,我们琼海军和钱尚书,和你们东林一脉是站在一起的。钱大人把你们送过来,肯定也不是白白为我们短毛作事情——等你们积累到了足够经验,有了相应的见识之后,相信都会被调回大陆去。可是你们回到大明之后难道能做太平官吗?——当前的大明是个什么样子,你们这些东林党人平时最爱谈时政,肯定都有所了解。辽东那边局面已是一塌糊涂,暂且不用说它。就是陕西,河南,山西,以及不久前才被我们打平的山东……哪怕就是江南膏腴之地,靠你们中原士子那套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的传统理论能不能支撑得下去,各位心里也应该有数。”

教室中一片寂静,如果是在酒席饭桌上大家辩论,这些东林士子绝对不肯认输的。可眼下在课堂上,赵立德乃是他们的讲师身份,他们先前提出质疑追问已经是违反了传统礼节。不过短毛老师讲课向来鼓励提问,倒也可以不论。

但赵立德此时所说的那些,就是再怎么巧舌如簧的士人也不能抹煞良心说不对,东林党这个文人集团虽说纸上谈兵的多,但心里头的爱国热血,报国之念却还都是比较真挚的,他们只是缺乏实际的指引而已。

半晌之后,以史可法为首,十几名学员纷纷拱起双手,长揖为礼:

“还望先生教导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