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中的头领,是个三十上下的乞丐,生的很强壮,据说是个逃兵,手下很来得,三五个人不是他对手。在眼下这个混乱时局,人命不值钱,这种人最为可怕。一干花子们将省下来的稀粥凑成半锅,给这个头领送上去。
头目看了看,却一指在角落里蜷缩着的花子“给他弄一碗,别让他饿死。”
这个花子,是所有花子里的异类。生的细皮嫩肉,一看就不是穷人出身,没受过苦。身上的衣服虽然破,但是仔细看可以看出来,乃是件极好的长袍,只是被弄的不成样子。
他从不张口要饭,也不会像他们那样跪在地上露出上半身,然后用砖头朝胸口猛砸来博取同情。最多是跟着队伍后面,到哪个人家伸伸手,到后来索性连出都不出去了。像这种人,属于乞丐里工作技能最差的一种,如果不是隔三岔五有人送饭送钱,怕是早就饿死了。
一个花子献媚道:“杆爷,这粥您先喝,喝剩下的再给他。”
“滚!”那头领踢了这花子一脚“赶紧的给他盛一碗,他饿死了,就没人给咱送饭了!那帮送饭的都是锅伙,手上还有枪,一看就不好惹。这人,有来历,别招他懂么!”
那挨了一脚的乞丐不敢再说,赶紧把粥倒到破碗里,给那只用后背对着众人的花子放到眼前“爷,您睁睁眼,把粥喝了行么?像您这天天一动不动,除了躺着什么事都不干的,有了功劳了。大家要来,还得先孝敬您,您就再受受累,把它喝了吧。”
这个满面污泥的乞丐,并不说话,只睁眼看了看,举起粥碗,就待喝下去。庙门口,忽然有人大叫道:“我二哥何等样人,能喝这粥么?二哥,兄弟我来晚一步,现在跟我走,咱吃好的去!”
花子们抬头看去,见庙门口站了个年轻高大的武官,在他身后,还有一队护兵。那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花子头大吃一惊,忽然抢步上前,先跪下磕头道:“赵大人!您是赵冠侯赵大人!您不认识小的了,小的是高升啊!您送过小的一块打簧的金表,您还记得么?”
赵冠侯看看他,“高升?你也在这,这倒是巧了。你先起来,我要跟我二哥说话。”
那名背对着众人的乞丐,听到赵冠侯的声音,霍然站起,将碗里的稀粥一饮而尽,费力的站起来,一手拿着破木棍,低着头,向庙门外就跑。只是他刚跑没几步,就被赵冠侯紧拉住了胳膊“二哥,你这文人能跑过我么?别藏着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落魄了么?这也叫事?谁还没点倒霉的时候,当初咱哥两见面时,我是什么样,也没像二哥你似的。你就算不搭理我,山东还有二嫂和老太太,您在津门当花子倒是自在,就不管她们了么?”
第二百五十五章 残兵
孟思远听到赵冠侯提起娇妻老母,终于不再跑,但依旧不抬头,也不与赵冠侯对视“老四,我已经破产了,你就不必管我这个废人了。秀荣和我娘,你替我照顾她们,我知道你为人很仗义,她们跟着你,一定不会吃苦。至于我……是没脸去见她们了,就让我在这自生自灭吧。”
赵冠侯的脸一沉“二哥,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还活的好好的,哪有把老娘娇妻托付给别人照应的道理,这听着可不像你孟少爷说的话。不就是工厂被人烧了,家被洋人抢了么?你在山东还有田地,家里还有宝珠,还有钱,还怕不能东山再起?再不行,还有做兄弟的帮你,用不了几年,你依旧是你的大商人,大财主!做生意有赔有赚,再所难免,要是受这么点挫折就一蹶不振,我可要看不起你。”
孟思远摇摇头“四弟,事情不是这样。我是个罪人!当初你让我和你去山东,如果我肯和你同去,那些家里的仆人,就不会为了保护我,而被洋人杀死。就因为我不走,一些生意上的伙伴,乃至邻居,都认定津门不会有危险。连我这个赵大人的结拜手足都不走,不正说明离开津门是个阴谋,把富人都骗走,留下的人可以抢占市场。他们因为我不走而留下,却也因此而被祸,我的一个生意上的挚友,先是被拳民勒索了一大笔钱,接着被洋人闯到家里,满门被害。他的女儿只有十四岁,她有什么错?我现在这样是报应,不能再害高堂娇妻,她们留一点东西,让她们好好过活吧。至于我……我不能实现我的梦想,也没能保护住我的工人。你知道么,我亲眼看着飞虎团的人,在我面前杀掉我的工人,原因是他们身上有洋火。又亲眼看着洋兵射杀了我的仆人,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身上带着棍棒,可能是飞虎团。那一刻,我才感觉到我的无力,我的软弱,我真的……很羡慕你,至少你可以保护他们。”
他情绪有些激动,喘息了一阵道:“我很庆幸,听从你的安排,转移了家眷,如果秀荣还在津门,我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现在的我,什么事也做不了,只有在这种环境里,我的心,才能得到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