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将他送上马车时,李连英忽然问道:“冠侯,方才那王小航说的变法,你是怎么个看法?”
“变法……总是一件好事,自古以来,就没有不变之法。概因一法之立,适用于当时,不适用于永远,因势利导,以变图存,本就是寻常事。其实朝廷一直在变法,否则又哪来的总办各国事务衙门,又哪来的新建陆军。只是方才大总管说的极是,变法总要徐徐图之,不能急于求成。更重要的事,一定要由能做事的人来办,而不能交给好为大言,胸无实策的人去搞。就说米市胡同那位康长素,他不过是个举人出身,没在地方上做过官,又懂得什么庶务了?若是说让他说,自然洋洋万言,要说这些事该怎么做,我怕他也是个‘莫宰羊’。”
他最后三个字用广东话说出来,李连英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莫宰羊。这三个字啊,准能逗的佛爷笑一晚上。你在东安大街那好生住着哪也别去,不定什么时候叫你,可得找的着人。”
马车临行时,李连英忽然又把头探出来“冠侯,抽空去买点东西准备着孝敬慈圣,花钱不要多,看的是份心意。也不要太贵重的东西,就是要个人心。但是记得一点:买首饰一定要红的。”
亨斯美摇动马鞭,向着东安大街那里赶过去,完颜毓卿对赵冠侯说道:“都怪你不好啊,当初给保国会上十个大钱的礼,否则的话,现在咱可就有个交情了。如今保国会走红,在京城之中,炙手可热,结交也广。康祖诒虽然只是个六品章京,却有不少大员与他往来,名声大的很。拦着他升迁的六爷也去了,说不定将来有大用,你仔细着,他将来要是算计你,可是不好办。他们变法,第一怕是就要动官,留神摘你的顶子。”
赵冠侯一笑“毓卿,这帮人,说要变法这种话,听听就好了,真说到要他们变,一帮没当过官的,又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做实务?若是变法由湖广张香涛又或者是章合肥来做,还有可为。可如今,军机中以帝师翁放天居首,下面又是康祖诒这等人办事,我倒是真的希望这变法从一开始就不成,否则这天下,怕是就要大乱了。”
第一百四十章 颐和园
赵冠侯上一世,所谓键盘内阁这种人,也不是没见过,彼此没交集,谈不到交情,但是对这种人,还是有个观感的。他们可能在下面时,看到过有哪里存在不足,说什么地方有问题,有一定能力。可是要让他们解决问题,则是强人所难。
一件事是对是错,并不能只看道理,或者说,在实际的工作推行中,道理无关紧要。金国如今确实弊政丛生,但大多陋规,已经成为定制,牵扯的利益关系复杂,上至督抚疆臣,下至衙门吏员,都从中分利,且视为理所当然。
除此以外,尚有所谓的祖宗成宪,古理古法等等制度,如同一个巨大且坚固的枷锁,其既是对大金国的束缚,却也是对整个金国体系的维护保证。要想动这个枷锁,必须要先找到破局的点,再有能员徐徐橇动,以漫长的时间,一点点更改。
这里面既涉及到利益的重新分配,也涉及到权力格局的变化。要付出一部分利益,换取一些人的支持,一部分法要变,但一部分法必须要保留,非是老手不能完成。可是现在不管是翁放天还是康祖诒,却都缺乏这方面的能力。
“我听袁慰亭说过,宫里面喝香槟,都是事先用针把软木塞扎破了,这样的香槟气早跑光了,没有味道。可是也因为跑光了气,保证没有泡沫,确保不会让泡沫溅到贵人身上,也不会软木塞飞出去伤人。酒没有味道,总好过太监没有脑袋,所以太监们就把香槟这样拾掇。宫里如此,宫外也如此,皇帝只想做事,不管做事的人,能做成事才奇怪。”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用的这些人眼里只知有子,不知有母,口口声声,都是如何支持皇帝,却听不到他们提太后两字。这想法对错先放到一边,可是却绝对不适合今天的朝局,只怕将来,离间母子的罪名,是逃不开的。像今天酒席上那王小航,当着皮硝李的面,就大谈变法,就说大金难以维持,分明是没把佛爷放眼里,这样的态度,又如何能做的了事?”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完颜毓卿的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京城里保国会很时髦,背后又是张樵野在做靠山,不少人都去攀附。我要不是听你的,怕是也要去凑热闹,像你这么说,若是真去列了名的,难免得咎于太后。我要是列了名字,怕是就要牵扯阿玛了。”
原本完颜毓卿是个极有定见的女子,否则也很难在京城闯出金十公子这么个大名,就更不用说与洋人结交,在租界里混的如鱼得水。以她的性格,像保国会这种热闹,她肯定要去凑。可是她如今既以跟了赵冠侯,对于丈夫的话,也不可能不听,也就只好不去参与,连带着出手很多玩件,在京城纨绔里,风头渐弱,不少人就渐渐看不上她。
于这事,她口内不说,心里自然不舒服,可是今天听赵冠侯一说,反倒是因祸得福。她出身巨室,于这等问题极为敏感,如今知道不会牵扯到父兄,倒是轻松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