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玉听见贵妃起床的动静, 正想着今日也不是嫔妃们请安的时辰,云滢怎么能起得这样早,然而当她刚轻手轻脚地进来准备伺候云滢穿衣的时候, 却见了御榻上的贵妃神情略有苦痛,手紧紧按着床榻, 死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也不是没有经过事情的青涩小宫人, 虽然预产期还没到, 但也知道该预备些什么, 她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紧紧握住云滢的手。
“娘娘, 您先忍一忍, 奴婢马上请接生婆和太医都到西侧殿候着,而后派人去给太后娘娘与官家报信。”
因为贵妃的月份渐渐大起来, 所以圣上也是有一些准备了的, 产婆都候在离福宁殿不远的宫舍,而太医院也是一日三班地有妇科妙手轮值,一旦云滢要生产, 都能及时地赶过来。
云滢最开始是因为这种从未经历过的疼痛而慌乱, 但过了一小会儿也能渐渐适应, 心态平和下来。
那种阵阵的疼叫人烦躁,云滢紧拧着眉, 尽量平静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紧紧地攥着岫玉的衣袖, 叫岫玉能感受到她的疼痛。
“回娘子的话,如今已经是卯时三刻了,”贵妃这个时候不放人,还有闲心问是什么时辰, 岫玉也觉得实在是有些不理解,她想要叫另外几个亲近的宫人过来,可是云滢却摇摇头。
“官家这个时候正在议政,你估摸着到了巳时再过去寻他。”云滢断断续续道:“先让接生婆和太医过来候着,晚些时候再知会太后。”
皇帝为了不吵到云滢安睡,这些时日白天如果召见大臣,都是在前朝,反而很少回福宁殿的书房,云滢虽然不太过问朝政,但也大致能清楚圣上在做些什么。
而太后这些时日身子又不太好,就算是知会了,大概也不能赶过来守一天一夜。
蕊月和兰秋从外面进来,听见贵妃这样安排,连忙去吩咐外面的内侍,又连忙安排信得过的宫人进来伺候,平静的福宁殿像是被人在湖面上投掷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一切虽然忙乱但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福宁殿身为禁宫之中,当这座天子的寝宫开始如沸水翻涌,六宫之中必然会得到消息。
“娘子,您这平日里可着性子来,怎么这个时候贤良大度起来了?”
岫玉看见她难受人都急得不行,但是贵妃自己倒是还有些主意,不肯听人劝,“官家早就说了,这些时日没有比娘娘更要紧的事情,只要您身子发动,就立刻叫奴婢去知会的。”
“你到底是谁的人,听我的还是听陛下的?”
这话一出,岫玉便噤了声,她当然得是贵妃的人。
“你又没有嫁过人,郑皇后也不曾有过身孕,哪里懂这些?”云滢刚刚是因为心烦加难受,不自觉说话重了些,见岫玉害怕,勉强露出了浅笑:“我生一个孩子总得三四个时辰,现在有好些事要做,你把圣上现下拘在这里做什么?”
女子生产并不是一味疼痛,会经历好几个阶段,现在的这一点疼痛其实只是提醒,过后会稍微好些,这个时间要做的事情是很复杂的,且不必要叫皇帝知道。
夫妻之间是要有一些神秘感和距离才行的,若是圣上见到她被脱了衣裳做这做那,两人以后情好,或许会有一点不适。
而云滢自己,也不愿意将最后一点遮羞布都不留,暴露在夫君的面前。
那样就一点也不神秘了,他把她知道的清清楚楚,哪还有什么探索的乐趣?
“官家坐在门外吹四五个时辰的寒风,这万一孩子出来了,圣上却吹风吹病了,他要抱孩子,岂不是还要让孩子也病着?”
云滢搭了岫玉的手,她觉得那阵热流似乎已经不似开始那样汹涌了,腹中胎儿也渐渐安静下去,身边几个侍女见她有起身的意思,连忙轻手轻脚地护在了床榻前。
其实这些宫人已经足够小心,眼睛都不乱瞟一下,更不敢说些什么叫原本就疼痛难捱的贵妃心烦,但是云滢见她们这样,知道这些没经历过人事的姑娘心里都是怕的,平静了神色道:“把御榻收拾了,你们中去两个人,到膳房传膳,今日晨起还没用早膳,这总是不成的。”
怀胎数月,马上就能见到她与七郎的骨肉,云滢虽然疼得厉害,内心也是欢欣而期待的,只是一想到接下来两个月都要受到管控,多少有些难受。
云滢也清楚,现在不尽兴些,以后再想要东要西就难了:“让膳房做些蟹肉汤煲,还要冬瓜排骨盅,以及西湖醋鱼,加上羊肉脯和一碟子卤牛肉,外加炒时蔬和一壶醍醐汤,叫人快些送上来。”
几个侍女微微一怔,但贵妃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操心早膳吃些什么,想必是自觉身子还不错,心里安定了不少,各去忙各的。
岫玉知道贵妃平日里随着官家饮食,虽说饮□□细,倒也是量力而行,吃多少点多少,像是这样一口气在晨间要许多菜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嫌贵妃点的菜多,她扶了云滢慢慢往西侧殿已经安排好的产房里走,留了两个宫人把御榻上的被褥都拿出去换上新的,却听见云滢说起话来。
“我记得之前大食那边的僧侣来中原讲经,不是献上过一种又苦又香的汤,我看官家这些日子倒是喜欢,说是提神极好,让人也弄些过来。”
云滢好多回都嗅到过圣上身上的那阵苦香味,虽说她不爱吃苦药,皇帝也不许她吃这种提神的东西,可那种似有似无的香气叫她也馋那是什么滋味:“人参含片那个味道我吃不惯,叫他们少用些。”
皇室女子生产的时候往往会用这些东西来提气,之前圣上拿给云滢尝过的时候知道她不喜欢,因此让人添了红糖提味,把那股药材的味道都遮盖了下去。
这些话一一有人记了下来,贵妃现在说什么都是比圣旨还有用的,只要太医不反对,她爱要些什么就要些什么,如今宫中没有贵妃的娘家人看着,就只能凭着这些心腹盘查接生婆与刀剪和所用布料。
福宁殿的一切宫人都有几分期待与害怕,外面忙上忙下,但西侧殿里却尽量维持着宁静,太医和产婆到了之后方才安静了许多。
圣上今日如往常一样上朝议政,但心绪无名纷乱,不同于往常的沉静端方,今日因为朝上臣子们议事时的争论,连着斥责了几回。
江宜则见到身着冕服的皇帝心绪不佳,便悄悄在圣上斥责臣子之后在圣上耳边轻声奏请,早早宣布退朝。
大内到底不比行宫中闲适,圣上刚下朝的时候往往是不会回转内廷,但进了正月之后太后总有些咳喘,也想着压一压心绪,便往清宁殿走了一遭。
御辇缓缓而行,冬日肃杀,宫道萧瑟,却也不能叫人稍微平复一些,圣上端坐在御辇之上,回望了一眼福宁殿的方向,“叫人回去瞧一瞧,娘娘今日起身用早膳了吗?”
江宜则知道什么事情遇上贵妃都会迎刃而解,官家在前朝这样生气,回转内廷见到贵妃也不自觉会放柔了神色,方敢带了些笑意应承:“奴婢记下了,不过娘娘最近瞌睡得厉害,昨夜又与您去走百病,或许现下还在好眠。”
圣上轻笑了一声,云滢起初还是十分活泼的,后来身子渐渐重了,人就开始犯懒,直接开始用午膳,但他有的时候顾不上,又或者她夜里常常腿疼,早上能多睡睡反而白天能更有精神,就由着她去了。
“太后这几日都不叫她去请安的,也不让嫔妃去烦她,说是怕下雪路滑,叫娘娘安心养着,”圣上想想云滢那一副解脱的神情,不免觉得好笑:“她倒好,果真惫懒得不像话了。”
江宜则当然不敢说些原也是因为圣上,贵妃才敢这样不顾早起的规矩,不过是笑笑:“娘娘的产期也快到了,这些时日官家多陪娘娘走动一些,想来生产也能顺当许多。”
然而圣驾还未到清宁门,在路上便逢上了太后的轿辇。
太后自从生病以后,几乎是从不出清宁殿的,春秋尚且不爱出来,天寒地冻的时节,就更不太愿意动弹了。
这不免令圣上感到诧异,御辇先一步退让,到宫道旁边停下来。
“阿娘这是怎么了,今日竟有兴致出来走一走?”
太后瞧皇帝面上犹带的浅浅笑意,嗔怪地瞥了他一眼:“难不成福宁殿的人知会了吾,却不曾知会官家吗?”
今晨贵妃身边的人过来禀报了一声,说是云滢突然在福宁殿发动,请太后不必担心。
皇宫中已经有两位公主了,嫔妃怀孕生子都不稀奇,太后春秋已高,原也不必走这一遭,但这是未来中宫的孩子,她难免多看重一些。
更何况从国朝建立之初,就没有嫔妃在福宁殿生育的前例,皇帝把人留在福宁殿里,最近三四日恐怕睡都睡不得,她怕皇帝为了贵妃生产的事情耽误朝政,才想着过来看着些,没想到皇帝竟然还不知道这件事。
圣上只要略想一想,就知道能惊动太后出来的是什么大事,他面色微沉,“贵妃是什么时候发动的,怎么没人来前殿禀报?”
这话却不是对着太后说的,江宜则慌忙跪在地上,虽说还不清楚留守在福宁殿里的人是怎么回事,已经口称罪过,自己揽了罪过在身上。
皇帝就算再怎么对云滢放心不下,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看着她,让人把情况报上来,这既不符合圣上的性子,也会叫贵妃觉得别扭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