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要看人了,人不一样,对那一件反应自然是不一样。”宝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靠在了官帽椅上,这几年他上了年纪,越发的胖了起来,特别是过了七十大寿之后,听了御医的劝告,要多进营养,不能再和往日一般吃素的,于是宝鋆这些年敞开了吃,不忌荤素,他满满当当的塞在官帽椅里面,发须都已差不多都白了,气色倒是极好,满脸红光,他对着坐在上首的恭亲王说道,“英国军舰护送英国爱德华亲王入大沽口这件事,以军功发家的武官们自然是最不肯的。”
这是必然之理,武官们是天然的鹰派,历年大战小战,造就了无数的军功,公侯伯子男一抓一大把,只有通过战争他们的俸禄和爵位才会提升和改变,太后对着武人也十分重用,光绪元年以来对着北海之地就从未有一年停下过小规模的冲突,不管总理衙门如何对俄国人解释,“只是地方武装的小纠纷”,身在中枢主管财计的宝鋆知道这里头需要中枢支付出多少钱。
宝鋆说完了这句,拿着眼看了一下对面的一个老者,歉然笑道,“左大人,我并没有别的意思,请见谅。”
对面端坐着一位一品服饰的老者,他听到了宝鋆的话语,微微一笑,“宝公不必如此,我算不得什么武人,我在中枢六七年了,还能不知道,朝中诸公的辛苦吗?外头的这些提督将军总兵。”他微微冷哼,“整日里喊打喊杀的,那里知道国家的辛苦,若是让他们知道宝公的辛苦,想必也不会如此不可一世了。”
宝鋆眯了眯眼睛,这话听着倒是舒坦,只是接下去对面这个人说的话,未免就有些不好听了,“不过呢论军功,老一辈的谁没有?我左宗棠不仅仅是靠着军功有了爵位,更是进了军机。”左宗棠拿起了盖碗,喝了一口茶,就把盖碗放在手心,睨视宝鋆,“这里头,谁没有军功在身啊?就连景大人和王大人也不例外,昔日北海之战犒赏百官,我记得宝公您可是拿了一个协办大学士的,如此说来,那宝公岂不是也要强硬对外了?”
宝鋆微微不悦,却被景廉拦着了话头,“配蘅公如此一说,那么还有一帮就是御史台的人了?”
宝鋆瞪了左宗棠一眼,左宗棠满不在乎的在喝着茶,“是那些御史们,他们只要知道咱们的官儿跪拜了所谓的蛮夷,啧啧啧,不用说,咱们就别想这样安心坐在这里喝茶了。”
“知道就知道了,能打什么紧?”左宗棠不屑地说道,“咱们军机处定下来的主意,就靠着那些不成器的清流,能有什么事儿?大清对待藩属的礼仪,用在英国人的身上,可是不适用的,若是怠慢洋人,丢了国体,可不仅仅是家里头笑话了,传了出去,西洋诸国都是要笑话的。”
左宗棠继续说道,“西圣昔日出访英国,英国人的礼仪可是做的足足的,爱德华皇太子在港口亲自迎接,英国的首相在下榻的宫殿迎接,抛开别的事儿不谈,他们也没有要求西圣或者是议政王,亦或者是皇上亲临迎接,我倒是觉得,这不算太离谱。”
“这事儿不算离谱。”王文韶接口继续说道,他是去年入直军机,如今还是“军机上学习行走”,意味着还是见习的军机处大臣,本官是兵部侍郎,他留着一把山羊胡子,双目大而有神,他捻须点头,显然他是赞同左宗棠的意见的,“爱德华乃是英国储君,中英敌体,一视同仁,跪一跪那也是无妨的,若是觉得礼仪上说不过去,派一二郎中员外郎去迎接就是了。”他的意思是低级别的官员迎接的话,跪拜也无妨,不过他不能明说,毕竟自己的本官还是从二品的兵部侍郎,不能倨傲的明说让低级别的官员。
景廉有些犹豫不决,看了看坐在上面的恭亲王,宝鋆微微冷笑,“难道各位不怕弹章?”
“弹章有什么好怕的?”左宗棠不屑地说道,“做事当差,焉有不得罪人的?别的不说,就说配蘅公你,主持户部这么多年,把这朝廷的开支安排的井井有条,不是还有许多人弹劾你损公肥私呢?若是怕弹章,什么事儿都不用办的,只要学着以前翰林院的人,每日吟诗作词说说道德文章就可以了,还当什么差,办什么洋务,再说了,御史们群龙无首,些许弹章能起什么作用,大不了被蚊子咬一口,无妨的。”
宝鋆对着礼仪之事避而不谈,却是微微冷笑,“群龙无首?左公您的消息不够灵通啊,李保定他不日就要到京师,丁忧期满了。”
左宗棠的眼神微微一凝,“李保定要回来了?”
“是的。”宝鋆悠哉说道,“他可是两朝帝师,你以为,他的弹章,能不能让你头疼?就不用说是他的弹章了,他只要一个眼神,那些御史们就可以前赴后继的来。”
“那么,这里头的事儿,还真的不能泄露出去了。”左宗棠果断地说道,“御史们最关心这件事儿,这件事儿将来也一定不能让步,那么,议政王。”左宗棠看着坐在上面沉思的恭亲王,“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洋人们提出了两个要求,若是讨价还价上来看,咱们起码要答应一个,洋人退一个,这才是皆大欢喜两方都能满意的局面,王爷,您觉得,哪一个能让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