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十分不悦,这女儿若是再耽误就要到二十岁出头了,这可实在成了老女,到时候那里还有什么可堪许配的未成婚少年,恭亲王正欲反驳,太后自管自的说下去,“荣安公主的婚事你们操办下去就行,时间放在下半年就成,眼下皇帝的大婚要紧,八旗秀女的面选就要到了,这可是一晃儿的功夫!”

虽说一晃的工夫,在有些人却是“度日如年”四个字,不足以形容心境,其中自以赛尚阿、崇绮父子的日子最难过。一家出了两个女孩子在那最后立后的十名之列,这件事便不寻常。赛尚阿闲废已久,回想当日蒙先皇御赐“遏必隆刀”,发内帑二百万两以充军饷,率师去打长毛的威风,以及兵败被逮,下狱治罪和充军关外的苦况,恍如隔世。谁知儿子会中了状元,如今孙女儿又有正位中宫之望,即使“承恩公”的封号,轮不到自己,但椒房贵戚,行辈又尊,大有复起之望,不出山则已,一出则入阁拜相,都在意中。

倘或姑侄俩双双落选,又将如何?荣华富贵,果真如黄粱一梦,则来也无端,去也无凭,寸心怅惘于一时,也还容易排遣。如今是八旗世族,特别是蒙古旗人,无不寄以殷切的期望,到了那时候,纷纷慰问,还得打点精神,作一番言不由衷的应酬,最是教人难堪。而且,科举落第,慰问的人还可以代为不平,骂主司无眼,说是大器晚成,三年之后还有扬眉吐气的机会,选后被摈,替人家想想,竟是无可措词,真正是件不了之事。

日子愈近,得失之心愈切,崇绮自比他父亲更有度日如年之感。他是讲理学的人,着重在持志养气,要教人看起来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养。那年中状元的时候,兴奋激动得大改常度,颇为清议所讥,好比苦修多年的狐狸,将要脱胎换骨的刹那,不自觉地把条毛茸茸的尾巴露了出来!就这一下,自己把自己打掉了五百年道行。前车之鉴,触目惊心,自誓这一次无论如何要学到曾国藩的“不动心”三字,所以谨言慎行,时时检点,一颗心做作得象绷得太紧的弓弦,自己知道快要控制不住了。只是想着承恩公的爵位在,又有后父被皇帝依靠施以大用的这么多先例在,崇绮自然就不免激动,得了这天下第一贵婿的助力,出王入相岂不是在反掌之间?这才能一展凌云之志。

到了三月三的那一天,天蒙蒙亮,昧爽时分,崇绮亲自伴送幼妹和爱女到神武门前候旨。

神武门内男子就不能擅入了,只能叫嬷嬷和丫鬟带了进去,地点是在御花园的钦安殿,嬷嬷们把自己家的秀女打扮的妥妥当当的,又悄声鼓励,“不要怕,大胆些,万岁爷和皇太后问话,要大声回话,只是别语气太冲,衣服首饰都弄妥当了,万岁爷一看必然就喜欢!”

这天的宫中可真热闹了,近支的福晋、命妇,纷纷奉召入宫,襄助立后的大典。老早就有内务府的官员,进殿铺排,一张系着黄缎桌围的长桌后面,并列两把椅子,那是两宫太后的宝座,东面另设一椅,则是皇帝所坐。御案上放一柄镶玉如意,一对红缎彩绣荷包,另外一只银盘,放着十支彩头签,同治皇后就从这十支彩头签中选出来。

钟打八下,皇帝侍奉两宫太后,由惇王福晋为首的一班贵妇人扈从着,临御钦安殿,侍候差使的内务府大臣行过了礼,随即奉旨,将入选的十名秀女,带进殿来。八旗中灵气所钟的女孩儿,都在这里了,一个个都是绝世的丰神俊朗,行动举止都是稳重非凡,加以前一天先已演过了礼,所以进得殿来,不慌不忙地站在应该站的地位上,分成两排,从从容容地行了大礼,只听得慈禧太后说道:“都站起来吧!”

十个人列成两排,依照父兄的官阶大小分先后,第一次还算是复选,两宫太后已经商量停当,先自十中选四——只要是在最后的四名之列,那就定了长别父母,迎入深宫的终身,就象殿试进呈的十本卷子那样,三鼎甲、传胪,都在其中,至不济也是“赐进士出身”的二甲。这最后五名,将是一后、二妃、两嫔,而此时所封的妃,乃是伴着皇后一起册封的,和以后入宫的嫔妃尊贵体面自然是不一样,只要不犯过失,循序渐进,总有一天成为皇贵妃,同样地,此时所封的两嫔,亦必有进为妃位的日子。

昔日自己也是这么入宫来的,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历史就这样轮回着,慈禧太后微微有些出神,那时候端坐在宝座之上的皇帝,已经远在黄泉了,殿内的人都等着慈禧发话,慈禧却是在发呆,慈安微微一咳嗽,“姐姐,您该说话啦。”

慈禧回过神,“哦,皇帝。”慈禧叫了皇帝,同治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两宫太后跟前,“今个是你的好日子,放眼挑去就是。”

皇帝再三推让,皇太后也是摇头不应允,慈安太后连忙打圆场,“不如姐姐先定下来几个要入宫的,之后再让皇帝自己做主就是了。”

于是这样颇好,慈安太后拿起了第一张彩头签,“阿鲁特氏,前任副都统赛尚阿之女。”赛尚阿自充军赦还后,曾赏给副都统的职衔,那是正二品的武官,品级相当高了,所以他的小女儿排在第一位。

第405章 同治立后(四)

“留下吧?”慈禧太后问。

“好!”慈安太后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