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之前下令新疆一省广开科举,录用各族少年为秀才举人。”王恺运说道,“这招入羚羊挂角,天外飞仙,我和伯足私下谈论,也觉得大人不拘一格,如此一招可尽收各部民心,可除此之外,还不够。诸多部落,通文字者极少,野蛮不通教化,毕竟不能尽全功。”王恺运提起茶壶给太后倒了一杯茶,安德海面色不悦得看着王恺运,“大人可曾听说过《西游记》?”

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候在外面的侍卫首领看着时辰已晚,连忙又请唐五福进来催请,“主子,已经快到午膳的时候了,用了午膳下午又要见军机,虽然在园子里,内务府的人也都在,若是消息泄露了出去,奴才们的脑袋可是不够砍啊。”

“慌什么,我难得出来,你倒是还要催,你放心,没人敢责罚你。”慈禧太后笑道,唐五福苦着脸,“就怕万岁爷要奴才的脑袋。”

“罢了。”慈禧太后也知道这出来也是难得,趁着春日到圆明园,这才从车架之中溜了出来,这会子若是有人瞧见自己不在碧桐书院,怕是要掀起悍然大波了。“今个与你相见,你的见解确实不俗,我也知道你的心意,你那首词里头说的明白,‘谁令骑鹤上京华?好风凭借力,青云路’,肃顺当年还不能够给你这条青云路,而我可以,我不是军机大臣,也不是皇帝,我这条道,不比他们那些算是正途,但也不会差,昔日武则天有北门学士,伯足隐隐已经有此称呼,我倒是不怕,就是有了北门学士,又有何妨!”慈禧太后霸气十足,顾盼生姿,“人尽其才,才能不枉费来这世上活一回,你已经蹉跎太久,人生还有几个七年八年?”不如就直接从了本宫吧!

“我原本是庸才,承蒙上位者不弃,原本应该尽心尽力。”王恺运脸上古井无波,完全没有被明主赏识的喜悦,“只是旧主还在蒙难。”太后的脸色又是顿然变色,王恺运起身,又做长揖到地,“昔日我和他的主张并不相同,可到底也有主宾之情在,若是大人能够宽宥那人,在下就算是赴汤蹈火,又有何妨?”

“壬秋,你!”高心夔连忙站了起来,又朝着慈禧太后鞠躬,“太后,壬秋的意思,并不是如此的。”

太后摆摆手,制止了高心夔的解释,脸上淡淡的,“他的意思我听得清楚,不用你说。”太后看着依旧作揖的王恺运,“他是罪臣,且不说当年如何欺凌皇帝,就说敢射杀于我,就该他诛九族,我饶他一命,安置在钦州,已经是法外开恩,不然你以为,他就不能去菜市口受上那一刀?”要知道自己可算是心软了,历史上死了两个铁帽子王,又杀了肃顺,祺祥政变,慈禧的铁石心肠可见一斑,自己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刚刚登基,不宜杀戮先帝托孤大臣,这才放过了这几个人,只是流放安置罢了,若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来,把肃顺千刀万剐才能泄自己心头之恨,还是要装作大度仁德的,虽然有点累。

肃顺的跋扈素来是看得见的,宗室没几个喜欢,恭亲王之前甚至要极力处肃顺于极刑,如何能宽宥?不可能。

太后秉政以来,素来难得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可见心里的确是非常讨厌肃顺了,王恺运心里存了无数的话,甚至准备跪下来哀求,可听到太后冷然开口说的话,心里到底是惴惴,一时间茫然站在地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慈禧太后说完了这些话,看到王恺运脸上的神色,“肃顺这个人,得罪人能把人得罪死,有你这样的幕僚,他也不算十分的失败。好了,我把他安置在钦州,已经是法外开恩。”慈禧太后站了起来,“没有到宁古塔或者新疆,钦州地方温暖,自然是最好养老的。”王恺运嘴唇抖动了几句,却说不出一声,“你的建议很是不错,只是还有许多难处,你自己一一摆平了,告诉我,伯足。”慈禧走出门,转过头吩咐高心夔,“你留下,帮着王先生收拾东西,午后就搬到升平署你的地盘去,好生招待。”说完一行人前呼后拥,脚步细碎,就出了山寺而去。

太后知道高心夔必然有话要和王恺运说,也需要高心夔把自己的意思交代给高心夔,故此把高心夔留了下来,高心夔送到山门,回来就朝着呆在地上的王恺运抱怨,连连跺脚,“壬秋,你怎么说这么不找边际的话!”

“伯足,你以为我是真的想让肃中堂回来吗?”王恺运木头一般的坐下来,“我既想,又不想,我岂不知肃中堂得罪太后太深了,如今能保全自身已经是不易,如何还能奢求别的?”王恺运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了一点点泪迹,声音里全是痛苦之色,“若是不请命,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就枉费了肃中堂当年对我的知遇之恩!”

高心夔无声得叹息,“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哎。”抚了抚袖子,高心夔不再说话。

“我岂不知道这样的是无用功,只是若是不这样说,难免要被人说成是忘恩负义之徒,哈哈哈哈。”王恺运突然狂笑了起来,状若癫狂,他哈哈大笑,笑出了泪花,又用袖子拭去,“咱们这样的人,谁敢说没有功成名就,功名显赫,名垂青史的心思?既然要买与帝王家,这场面就不得不做,伯足,这是咱们的悲哀啊,因为咱们根本就不能做五柳先生那样的隐士,也只能是待价而沽,价高者得,眼前的矫情是为了更好的进入这个官场,进入这个天下!伯足,咱们不得不这样矫情啊,谁叫咱们是叛逆余孽,更不是什么正统的读书人呢?武则天昔日的北门学士,无非也是咱们一样的人,想咬咬牙搏一个出身罢了!就如同做婊子,三推四推这才肯就范!”

高心夔呆在地上,默不作声,只任得王开元喃喃自语,“我最自得的不是经学,而是权衡算计之术,如今到了太后麾下,不知道对她而言,是喜是悲呢。”

余音袅袅,外头的知客僧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里头的人为啥又哭又笑,过了一会,萎靡的两个人出了来,王恺运的书童已经给他收拾好了行李,外头的马车也在候着,几个人百无聊赖的出了大殿,后头赶上来了主持慈通,朝着高心夔念一声佛号,“伯足大人,今日那位贵人说小僧和他同辈,不知道是小僧法号里头那个相冲,小僧心里颇为不安,还请伯足大人示下,让小僧改了名才是。”

高心夔微微一笑,“既然是贵人没有叫师傅你改,自然也就不用改了,这也是缘分,且留着吧,说不定,你日后的荣华富贵要从这个法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