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厚被小太监带了出去,外头冰天雪地的,刚刚出来就打了个寒噤,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宫中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厢崇厚刚刚出来,军机处的几个人都知道了,贾桢正在和李鸿藻说着自己前几日在琉璃厂淘到一本前朝嘉靖年间的孤本书,宝鋆歪着在炕上抽水烟,文祥在闭目养神,曹毓瑛听到小太监来回报,对着盘腿坐在炕上喝茶的恭亲王说道,“地山被皇上训斥了。”
地山是崇厚的字,宝鋆一个翻身起来,“是万岁爷发的话?”李鸿藻停下了嘴里的话,扭过头看着这边,“说是太后让万岁爷说话,万岁爷对着地山一顿训斥,这会子,正灰头土脸的出宫去了。”
李鸿藻看了贾桢一眼,只见贾桢面带微笑,李鸿藻的眼中露出了难以察觉的精光,微微点头,随即和贾桢继续闲聊起来。
宝鋆放下手里的水烟袋,“这倒是奇了,这太后垂帘,皇上是从来没有发话过的,如今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嘛。”曹毓瑛笑道,民间谚语就有太阳西边出之语,形容如今的同治皇帝是从西边的这位叶赫那拉氏太后生育的。
曹毓瑛继续说道,“这虽然是玩笑话,可太后让皇上说的,想必这两宫的意思是一样的,崇厚,怕是不妙。”
文祥摇摇头,“太后不会轻易动崇厚,他到天津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可做的事儿不算少,铁路的事儿也是深的太后嘉许,只是他确实是骨头软了一点,这俄罗斯人讹诈一番,他居然就退了,可见想必是以前富贵日子过惯了。”盐商富甲天下,盐道更是一等一的油水岗位,故此文祥有此一说。
“这只怕也是托词。”曹毓瑛笑道,“不过地山他既然这么说,想必也是对着洋人有了敬畏之心,这慈不掌兵,巡抚素来是要镇压地方的,特别是天津这洋人极多的地方,教堂,使馆,商行如此之多,若是失了威风,如何镇抚一地,巡抚以后就是要总督了,地山软弱一点,日后总是不宜掌兵了。”在中枢就是可以如此指点江山,一言决定下面这些封疆大吏,地方诸侯的命运,虽然曹毓瑛的本官也不过是正二品的工部尚书,可入直军机,就是能决定同在二品的巡抚命运,这也就是如今的军机大臣被视之为宰相的缘故,谁都是眼睁睁的盯着要进军机处,就比如贾帧和周祖培,贾帧入了军机,纵使权柄不甚多,但是相比较文华殿大学士的周祖培,威风赫赫起止百里之遥,可如今军机处都是被恭亲王捏着,如今已经同治七年了,可军机处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人,死了李棠阶桂良沈兆霖,走了沈葆桢,别的人竟然是纹丝不动,不是恭亲王的人根本就别想着进军机处,旧年交通部的铁路差事办的不错,太后提了提让穆扬阿入直军机,还是给恭亲王挡了回去,太后暂时也就罢了,这也是恭亲王被朝中之人诟病的原因,除了你的人,别的人就不能进军机了?
崇厚的性子软了些,曹毓瑛说的是实话。恭亲王点点头,“原本想着过几年让他来兵部,或者去神机营当差,如今看来,性子软了些,怕是兵事不能做,总理衙门的事儿也不好当差,毕竟对着洋人,若是软了,岂不是大丢天朝的脸面?”
贾帧笑道,“我瞧着郭嵩焘就是很好,听说在英国和洋人们相处的极为融洽。不卑不亢,热情大方,英国人似乎对着他极为满意。”
李鸿藻冷哼一声,“听说郭嵩焘在英国穿西洋服饰,见洋人均用西洋礼节,且听到英国国歌,必站起以表示恭敬,这样的人华夷不分,混乱纲纪,大丢天朝颜面,如何算得上好?使节外出,苏武是第一个榜样,昔日出使大漠,十八年不改中原服饰,这才是使节的风骨,这郭嵩焘一去英国,就换了祖宗不成?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都察院已经有人要准备参他了,王爷您也要有个主意才是!”
宝鋆微微皱眉,正欲反唇相讥,曹毓瑛连忙打圆场,“入乡随俗是必然的嘛,砚斋公何须动怒,郭嵩焘若是失了本分,有司自然会处置。”曹毓瑛看看值房里的西洋钟,“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准备准备,要叫起了。”
李鸿藻还想着说什么,看见恭亲王也起身整理朝服,却也忍耐下来,悄无声息冷哼一声,暂时抛下此事,贾帧笑眯眯得看着众人,不发一言,宝鋆扶起文祥,这个冬天文祥的膝盖不小心摔伤了,行动有些不便,宝鋆悄悄得在文祥耳边说道,“这个完颜地山,挡了皇上的财路,被训斥了,真是活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文祥摇摇头,“怕也有别的事儿,只怕。”文祥看着恭亲王起身出去的背影,“从此朝廷多事了。”
“太后和王爷虽然和睦,可毕竟,朝廷的位置就这么些。”宝鋆也是明白,“到这个时候,在其位,就要争其权了。”
“崇厚是咱们保举的,想必太后不能轻易撤换,难不成。”文祥抖了抖马蹄袖,“叫谁去?太后夹带里可没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