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知府连忙拍马而上不提,匡源和桂良担忧地对视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匡源喃喃,“洋人什么时候是这个气势了?”
“公使先生,这些都不是问题,都不是问题。”巴夏礼迎着夏末的阳光,坐在大运河边上的草地里,手里点着一根雪茄,对着法国公使葛洛笑道,“只要我们两个国家的舰队还在渤海湾,英勇无敌的英法联军还在天津城,就算我们态度再差,中国人又能做什么?要知道他们连基本的外交礼仪都不懂,抗议我相信,这些黄皮肤猴子也是不明白的。”
法国公使葛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巴夏礼越发得意了起来,之前的英国全权公使已经卸任,如今的英国公使正是以前的广州参赞巴夏礼先生,“所以,就算我们在这里再逛一些日子,他们也不敢说些什么。”巴夏礼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群中国人,“还要给我们一些奴仆准备服侍。所以公使先生,先放下那些琐碎的、已经早就注定好的事情,先享受这上午的阳光吧。”巴夏礼伸了伸懒腰,转眼见到了不远处走过来的美国公使华若翰,巴夏礼低声咒骂了一声,站了起来,偏过头和法国公使说道:“这些就知道吃东西的美国人!我们两个国家在前面拼命,他跟着就能拿和我们一样的东西!公使先生,虽然我和美国人都是说英语的,可我是看不上这些流放犯人的后代。”
美国公使华若翰大步朝着英法两国公使过来,“这里的天气真是不错!这让我想起了我在内达华州的小山庄,那里的阳光也和这里一样的明媚!巴夏礼先生,说起来,伦敦没有这么好的阳光吧?”华若翰打趣了下巴夏礼,巴夏礼浅浅地笑着,也不回答,伸手请华若翰坐下,一个带着红色高帽的英国士兵拿上了骨瓷茶杯,里头是纯正的伯爵红茶,“公使先生。”巴夏礼对着华若翰带着优越感炫耀着说道:“这是上好的红茶,就出自我们女王皇冠上最璀璨的印度,请用。”
华若翰似乎没听懂巴夏礼话里的意思,悠然自得地坐了下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果然味道醇厚,是正宗的伯爵红茶。”华若翰放下了茶杯,“巴夏礼先生,您的策略在中国确实已经起到效果了,在下实在是很佩服,不过接下来,您是个什么想法了?我个人觉得把中国人放在一边不管他不是很理智的事,当然!这次我们几个国家都是跟着您,和您身后的大英帝国的!您的主意十分的重要!”
巴夏礼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拿着桃红色的骨瓷杯子细细地品了一口红茶,对着波光粼粼的大运河出神,葛洛也朝着巴夏礼看来,过了一会巴夏礼才慢慢开口,“两位公使先生,看到眼前这个宽阔的河流了吗?看到它那笔直的河道和两边这么多的树木,我们就知道这是一条人工河,没错,这条人工河是从千里之外的杭州一直开通到了北京,这中间的距离大概比伦敦到巴黎的距离还要远,而且是在一千年前开凿的,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要不是我们攻打到了天津,这河流上永远都是船舶,是南方进贡给皇帝挥霍的财物珠宝、新鲜的海鲜,而不会像现在这么空荡荡地,只留下河水和树木给我们欣赏风景。我想说的是。”巴夏礼放下了茶杯,“对待中国人,不能像我们对待非洲那些土著那样,直接用火枪和舰队武力抱负,而是需要一点点的智慧,我呆在中国多年,多少了解了一些中国人的想法,他们认为自己,是怕武力和威胁,不怕道义和讲理,所以,就算我们不准时去参加谈判,他们一点也不在乎,他们只在乎在天津的,我们英勇无敌的小伙子们,还有渤海上的舰队什么时候退走,在这之前,我们什么都不用担心。”巴夏礼站了起来,“好了我的绅士们,虽然我非常看不惯俄罗斯的野蛮,这时候还去打猎了,我觉得这时候应该要彰显我们几个国家高贵的仪态举止,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巴夏礼的眼中野心勃勃,似乎是狼一样的眼神露出了凶残的光芒,“在这个古老腐朽的国度里,有能力的人,谁都想狠狠地赚上一票大的,包括我都忍不住蠢蠢欲动了,走吧,绅士们,我们去看看俄罗斯的成果如何,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也能吃上一顿东方的野味。”
拖延了几日,英法美俄四国公使姗姗来迟,活生生让载垣等人好生候了几日,虽然通州知府的泰山女道士戏班有趣,可也比不上皇帝一日一催,如今过了几天,原本优哉游哉的载垣早已十分不耐烦,雍容的气度早已不见,这日初次两方会见的时候儿,载垣木着脸拱手示意,美法两国公使抚胸回礼,巴夏礼对着载垣以下钦差大臣们的行礼视若罔闻,大马金刀地做到了普济祠里头的长条桌一侧的中间,“大家都请坐下吧。”巴夏礼反客为主,倒是指挥起了殿内的鸿胪寺官员,“你。”巴夏礼伸出右手食指,用流利的中国话,对着一个绣着鹌鹑的大清官员说道,“我要最好的祁门红茶,对,或者是大红袍,绿茶不要。”那个鸿胪寺官员唯唯诺诺连忙出去准备。
载垣视而不见,只是木着脸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桂良连忙打圆场,之前两个人在天津议和的时候打过交道,“巴夏礼先生,多日不见,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成为了英国的公使,在下真是惭愧。”巴夏礼合着眼睛不说话,桂良又说道:“这次我们大清和贵国等四国和谈的条款,我已经带了过来,请巴夏礼先生和三国公使过目。”
法美俄三国公使接过了条款的范本,翻开仔细地看了起来,巴夏礼却是毫不理会,点了一根雪茄,慢慢地抽云吐雾起来,葛洛放下了文本,朝着巴夏礼看来,不多会,三国公使都看完了文本,华若翰还摘下眼镜,用白布细细地擦拭了一遍,不发一言,载垣等人也眼巴巴地看着巴夏礼,巴夏礼抽完了手里的一根雪茄,匡源是不抽烟的,被巴夏礼吐出来的烟雾熏得直皱眉头,巴夏礼把放在桌上的文本漫不经心地摊开,一只手把雪茄的烟头掐灭在甜白釉的荷叶烟灰缸里,左手又把文本合上了,对着载垣等人的眼神不屑一顾,巴夏礼冷笑一声,“老实讲,这条款我们已经决定好了,没什么好谈的,今天过来看看你们中国的态度而已。”桂良的眼睛瞪了起来,显得十分不可思议,这巴夏礼实在是目中无人了!两国谈判,焉有不谈,只提出自己的条约,要求对方直接履行的!要知道如今只不过是失陷天津,就在这通州,僧王、瑞麟胜保的大军还是好端端的,真是欺人太甚!
“今天我们四个国家的公使过来,只不过要告诉你们,我们的决定。”
匡源和载垣直勾勾地看着巴夏礼,全场屏息静气,针落可闻,连几个倒茶的苏拉都竖着耳朵听四国的要求,巴夏礼看到现场的反应,得意地一笑,“我们每个国家预备带两千人进京,向你们的皇上当面递交国书,亲自换约,别的。”巴夏礼身子靠在了身后,一只手在桌子上敲了起来,“嘿嘿,你们不配谈什么。”
载垣眉头忍不住剧烈地抖动了一番,按照他原本的性子,早就拂袖而去,想到皇帝的再三叮嘱“不许放洋人进京”,这才耐着性子说道:“贵国等进京面圣,亲递国书,要遵守我们国家的礼节,公使先生如此精通中文,想必知道中国的一个成语叫做‘入乡随俗’,我们大清自王公大臣以下,面见皇上的时候。”载垣朝着北边拱手以示尊敬,“都要三拜九叩的。”话里的意思就是你们英国人若是弯不下膝盖,还是别进京了,载垣也不全算是酒囊饭袋,这话说的极有水平。
“我非中国之臣,为何要学你们三拜九叩?”巴夏礼反问。
载垣一时间语塞,匡源连忙接上话头:“巴夏礼先生,乾隆年间,贵国使者为了见皇上的礼节,也坚持了一个月,最终。”匡源伸出食指,弯曲地在桌面上做出了叩拜的姿势,“还是单腿下跪了。”乾隆五十八年(公元1793年),英国国王乔治三世以为乾隆帝祝寿为名,派遣前驻俄公使、孟加拉总督马噶尔尼勋爵和东印度公司大班斯丹顿为正副特使,带着六百箱礼物来到中国。八月初四(公历9月8日),马噶尔尼、斯丹顿等一行人到达热河。正式朝见前,军机大臣和珅约见了特使,马噶尔尼称病不见,只派副使斯丹顿前往要求举行谈判。此举令乾隆觉得英使“妄自骄矜”,对其来华企图更具戒心。接下来,在觐见礼仪上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按照清朝的规定,外国使臣来华朝见中国皇帝,必须行三跪九叩礼,马噶尔尼因来华之前英王已有训示,使团要在不失国体的前提下迁就中国的礼俗,于是提出中国派同级官员向英王肖像行跪拜礼,以示平等。这个提议为清廷拒绝,马噶尔尼也坚持不行三跪九叩之礼,表示只能向皇帝行单膝下跪的英式礼。双方的事前磋商一时陷入僵局。
根据英国方面的记载,京官出身的大学士和珅比较温和,同意免除叩头礼,而另一位大学士,曾任陕甘、闽浙、两广总督的福康安则显得傲慢,坚持觐见皇帝必须无条件行叩头礼。英国人认为这是福康安一贯在边疆平定边患,特别是在福州和广州接触到英国无赖商人较多的缘故。福康安把英国人视为一个侵略成性的民族,不能给以任何鼓励辞色,和珅似被其说动。英使只肯吻帝手,行单腿下跪的礼节,谈判很紧张。乾隆皇帝闻讯,特谕令礼部官员好生开导英使,大意是:凡是四方来使来天朝进贡,不但陪臣必须向天子行三跪九叩之礼,即使国王亲自来朝,也必须躬行此礼。如尔再拘泥坚持,则有违尔国王谕训归诚本意,徒令天下讥笑尔等不知天朝礼仪也。最后双方互给面子,马噶尔尼不得不收敛其“骄矜”的态度,清廷也做了一定的让步,双方达成共识:在八月初六万树园的礼节性欢迎宴会上,英国使节行英式礼,而八月十三日在澹泊敬诚殿正式举行乾隆万寿典礼时,使团人员行中国的三跪九叩礼。乾隆皇帝得知双方达成了妥协,态度有所缓和,表示“这些人从海上远道而来,所以不熟悉天朝的法度,不得不稍加抑制,今天既然诚心效顺了,仍应给予恩惠”。最后议定单膝下跪,清朝御用画师郎世宁所绘《马噶尔尼觐见乾隆图》中,乾隆高傲地卧坐于龙椅之上,而英国使臣马噶尔尼则是很不服气地单膝跪于龙椅前。不管争论结果如何,后来的结局是,乾隆很不高兴,因而对英国使臣提出的通商要求,以“与天朝体例不合”为由,一一驳回,马噶尔尼的使命以失败告终。
巴夏礼双眼眯了起来,显然被匡源的态度有些激怒了,不过随即嘿嘿一笑,上前把手搭在桌子上,“贵国也有一句话,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好像这也是句成语?不过不重要,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腿还有一点风湿性的关节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