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东北角圈养着一群上好的梅花鹿,原本慵懒地站在围栏里头吃着草的几头肥硕的鹿听到了不远处的鹿哨,竖着的耳朵连连抖动,鹿好像知道一样,会在圈里狂跑,外面的养鹿人拿着一面木桩子墙向鹿逼近,把鹿逼到一个限定的位置。有一个人操纵一个机关,鹿一下子就掉到一个陷阱里,陷阱的上端伸出两块木板,两木板一边各有一个半圆缺口,正好把鹿的头部夹住。这时上来几个人,有人拿着绳子把鹿头绑住,不让鹿的头动,一个人拿着钢锯,把住鹿茸,以飞快的速度把鹿茸锯下,被选中的鹿嗷嗷地惨叫着,鹿茸锯下之后,鹿血慢慢地从割断的地方渗了出来,另外一个养鹿人把之前准备好的小碗凑了上来。皇帝的动静永远是宫中人乐此不彼的话题,那个托着碗的养鹿人咧嘴笑道:“今个这太阳倒是打西边儿出来了,万岁爷倒是叫起恭亲王爷来了,看来万岁爷对这个六弟又要熬起来了。”

“你懂什么。”那个割鹿角的养鹿人对着自己同伴的见识实在是不屑一顾,“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今国难当头,自家的亲兄弟不用,还用谁?”

恭亲王穿着四团龙补服绕过勤政殿前的几颗大杨树走到勤政亲贤的牌匾前头,这几棵杨树还是高宗时代种下的,如今已经要四五人合围那么大了,殿前的军机王大臣们看到恭亲王,纷纷过来行礼问好,只有肃顺站在原地不动,见到恭亲王走到跟前只是拱手,散漫行了一礼,“恭王来了。”

沉寂多年的恭亲王首次得以复出来到这天下权柄最集中之地,少了以前年少得意,声色犬马的骄娇二气,似乎原本锋利的龙泉宝剑收敛起了自己的锋芒,变得朴实无华,平淡黯然无光。见到如今炙手可热的权臣,奕少了以前的倨傲,也倒是没有矮了身子,只是笑眯眯地拱手回礼,“六哥好。”

“当不起王爷六哥的称呼,王爷快请进,皇上还等着王爷呢。”肃顺瞥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奕,开口客气道。

“是,等出了园子,还请六哥来我这里头喝几杯。”奕抱拳侧过身子进了勤政殿,肃顺原本若鹰隼般的厉眼眯了起来,对着奕的背影暗暗出神。

如意匆匆从外头进来,奉上了明黄色的瓷碗装着的鹿血,烦闷地在来回踱步的皇帝看到那原本是极喜欢喝的鹿血,忍不住心中的焦躁,一挥手,就把跪在地上如意手里的托盘和瓷碗一把挥在了地上,杏贞连忙招手让外间的几个御前宫女进来收拾,皇帝也不管鹿血,“奕到了?”

“到了。”

“叫进来。”皇帝不顾地上的血迹,只是疾步走了到正殿里面,杏贞看了看皇帝的背影,让如意起来,“把这里头收拾干净了。”说完就穿过几道珠帘,走到了靠着正殿的里间,隔着布帘子,微微掀开一道缝,打量着外头。

皇帝站在御座前,翻着一本折子,殿外射进来的阳光之中,人影婆娑,皇帝觉得眼前一暗,抬起头来看到奕,放下折子,侧过身,嘴里冷哼了一声,奕从殿门处下跪,行了两个跪礼,第三个跪礼的时候吗,恰恰跪在了御桌之前,皇帝偏过头,“好了,站着说话吧。”

“谢皇上。”奕站了起来,躬身站在皇帝面前,皇帝坐了下来,奕朝前走了两步,俯身靠在皇上跟前,和皇帝低声说了几句话,前头的话杏贞听得有些不清楚,于是她把帘子打的更开了些,“他们坚持要北京来换约。”

“什么?”原本前倾听奕说话的咸丰直了身子,“到北京来换约?笑话!”

“他们说准来也要来,不准来也要来。”奕看了皇帝一眼,又垂下头去。

“嗛,咱们不准,他们怎么来?”咸丰皇帝恼怒地说道。

奕直起了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四哥,御宇十年,山河飘摇,内外交困,文治武功均无建树。奕说了三个字,“带兵来。”

皇帝的脸一下子刷的变白了,直勾勾地看着恭亲王,又垂下眼帘,双眼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皇帝站了起来,转过身子,把手搭在御座上的靠垫,短促地叹了一声,拍了拍靠垫,转过身子,怒视奕,奕连忙低头,只听得皇帝恼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咸丰九年二月二十五。”皇帝用手指了指奕的鼻子,又指了指天津方向,“你岳父桂良在天津和洋人议和的时候儿。”皇帝双手一齐砰砰地拍桌子,显得懊恼无比,“我不是和他说过了吗!进京换约如能阻拦最为妥膳,若该夷执意不肯,也务必恳切严明,一、由议定海口进京;二、所带人数不得超过十人;三、不得携带军械;进京以后,援照外国进京之例,不得坐轿,不得摆队。”皇帝的声音急促了起来,“换约之后,即刻回帆!不得在京久住,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吗!干什么吃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