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为鄂州武昌节度使柴再用投靠大唐,常州又被越王钱谬攻下,故而眼下的金陵,实则正处在“国土沦丧”的悲惨境地。当然,“国土沦丧”再如何悲惨,都比不上京都金陵被围,而且是被志在攻占城池、一举灭掉金陵的二十万王师合围。
吴国皇帝杨溥称帝建国已经数年,也曾攻占湖南八州,国势不是没有兴盛过,京都金陵未尝没有民心,当然不会不堪一击。但吴国先失江淮,再丢楚地,现又京都被围,有覆灭之大险,国中不可能不人心惶惶,而执政的丞相徐知诰,则在此时被推上风口浪尖。
“徐氏父子把持朝政多年,军政大事莫不出自此辈之手,徐温擅权时就曾多方收买人心为己用,将国家重器私授于人,以此来换得他人甘愿为其爪牙,可谓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徐温晚年本有狼心野心,幸其早死,国家方没有大的变故,而后又有徐知诰、徐知询争权,徐知诰虽然将徐知询击败,但大权方揽,北朝即已来攻,此獠尚且来不及颠倒乾坤。但彼辈野心,实与徐温无异。”
宫城里,洪国公杨志业与杨溥正在密谈,前者如是说道,“若是此人不除,我大吴社稷难安。”
门窗紧闭,宽阔大堂中的光线很昏暗,一股若有若无的阴森气息蔓延开来,杨溥叹息道:“徐氏野心,朕岂能不知?只是朕继位时,尚且年幼,大权都被徐温把持,朕想要拯救社稷,也是无从下手。徐知诰掌权以来,在湖南攻城掠地,楚王竟不能挡,楚地八州因此被收入囊中,而后更是击败北朝与楚王联军,声威大震,于是人心依附,臣子云集而景从,原本些许心存皇室的臣子,更是被他借机打压下去,朕就更加奈何他不得了。”
洪国公杨志业微微弓着背,眼神中流露出丝丝狼狗般的犀利光芒,“但眼下却正是时机。自徐知诰执政,大吴先丢江淮十四州富庶之地,渔盐之利不复存在,大吴因此没了半数立国之基,后又再丢湖南,如今更是引得北朝大军围城,金陵内外,举国上下,无不对其唾弃有加,当此时,正可谓是风雨飘扬之际,铲除徐贼正合适。”
杨溥默然片刻,像是想起了甚么,眼中露出惋惜与不忿之色,更显得痛心不已,“北朝攻占长沙后,国中有志之士对徐贼口诛笔伐,金陵城里的官将群起而攻,旬日间入宫的臣子前后相继,或与朕相对垂泪,或与朕谋诛此撩,宫城禁卫军与金陵城防军的将领,原本几乎尽是徐贼党羽,此时也都纷纷向朕尽忠,愿助朕匡扶社稷,洗清贼人。当是时,朕与卿等谋定诸事,一面稳定宫禁,一面稳定城防,数千甲士几乎就要兵围丞相府,尽灭徐贼一家!可惜……可惜……”
回首当时斗争的险恶,洪国公杨志业也是倍感痛心,喟叹道:“可恨!原本徐贼大势已去,只差一两日就要覆亡,可恨林仁肇自长沙全师而还,率其部两万将士日夜兼程半月,疾驰八百里赶到江州,而后裹挟九江水师顺江直达金陵,竟然在诸事发动的前两日赶了回来!”
“徐知诰随即采用雷霆手腕,用林仁肇所部接管城防,更遣其部精锐撤换宫廷禁卫,并选甲士一千驻守于丞相府旁,原本宣誓效忠陛下的将领,至此离开了城防、宫禁要地,而丞相府日夜戒备,我等遂不复再有发动大事的机会,陛下与臣等谋划的大事,竟然就此宣告覆灭,实在是可惜可恨!”
杨溥痛苦抬头,却止不住眼泪夺眶,他心头的绞痛只怕也唯有他自己能够体会。原本他已成了傀儡,杨行密打下的大好基业就要拱手让人,而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一举颠倒乾坤,重掌大吴,成为真正一言九鼎的大吴皇帝,孰料万事俱备,临了东风却偏向了徐知诰那边,使得诸番谋划、期望、心血都付诸东流。
“事已至此,国公有何良策,可以挽狂澜于既倒?”杨溥扭头抹了泪,回首来问杨志业,“国公若能拯救时艰,往后便是大吴第一功臣,朕愿与国公共享大吴江山!”
杨志业又是感动又是激动,连忙伏地而拜,压下心头升腾的与徐知诰一般无二的野心,“臣受先帝与陛下隆恩,尽忠陛下乃是为臣的本分,焉敢有所奢望?请陛下万莫折煞老臣!此番若能诛杀徐贼,老臣便是告老还乡,也足慰平生!”
“国公快快请起!”杨溥连忙扶起杨志业,他心里也担心事成之后杨志业尾大不掉,拥大功而揽权柄,成为第二个徐知诰,见杨志业这般诚恳作派,心里好歹稍微放心一些,“朕得贤臣如国公,纵然大事不成,也无憾了!”
再度坐定之后,杨志业道:“眼下北朝兵马合围金陵,大吴危如累卵,稍有不慎即可能城破国亡,此为大吴未有之大险,陛下不可不察。但换言之,北朝兵马围城,亦不失为陛下的机会!”
杨溥怔了怔,“国公此言何解?”
杨志业尽量平缓语气,却止不住字字杀机,“北朝来攻,出兵的理由是甚么?无非是陛下称帝,为北朝所不容。当此之际,陛下大可派遣密使到北朝军中,明言称帝乃是为徐氏父子所胁迫,实属情非得已,并上书北朝皇帝,愿意削去国号,自称江南国主,甚至称王亦无不可,并且年年向北朝进贡,愿意奉北朝为主。如此这般,将所有罪责推到徐氏父子身上,北朝来攻的兵马就成了‘清君侧、诛逆臣’,而陛下与先皇在乱世中定淮南、保境安民,是为有功,与那越王钱氏父子何异?如是这般,徐知诰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其之灭亡,岂非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