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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片茫茫的细尘中,甲兵反射出的森森寒光,由点成线,由线及面,别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这是厮杀前的画卷,在生命流逝前,装点这片注定要成为坟地的战场。

李从璟静静看着两军方阵由远及近,一步一步缩短着彼此间的距离,一步一步靠得近了。在他们中间的空间,仿佛被挤压的海绵,已经变形,空气中蒸腾着看不见的热流,袅袅升空。

他的心跳,也随之加快了。

终于,温和的面纱被撕碎,不急不缓的呼吸被爆开。首先沸腾起来的,是几十面高架战鼓。鼓声如雷,震彻心扉,轰然炸响,夺人魂魄,仿佛要将这云霄都震下来一般。置身其中的将士们,还来不及平复心跳,就骤然间听到如潮似浪一般,猛然响起的喊杀声,迎面而来,混若要将人扑倒在地,一口吞下。

两军方阵中的过万步卒将士,嘶吼着开始了冲锋的步伐。喊杀声和脚步声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一首金戈铁马的乐章,闯进众人的耳朵,又闯进众人的心脏,让人不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力量。

力量,动人心魄的力量!战场上没有胆小者,胆小者受不了这种力量的冲击,就会涕泗横流,肝胆欲裂。

杀戮,惨绝人寰的杀戮!两个方阵,在照面之前,就从阵中飞出数千支铁箭组成的苍茫箭雨,在空中滑过一道完整的弧线,带着将士们的杀意,狠狠撞进敌军阵中。

铁箭击打在军士身上的甲胄上,发出一阵乒乓作响的交接声,这声音如雨幕一般扑面而来,令人牙酸。一片喊杀声中,两军阵中各出现点点不成规则的零星空白,让整个军阵看上去像是一个筛子。而这种空白,兀一出现,即刻便被后面的军士填上,使得两个军阵,又恢复如初的模样。

李从璟看到,两头巨兽,终于撞在一起。顿时,兵器交接的声音,由一个个将士手中,汇集起来,形成一道巨大的音符,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步卒军阵交战,不同于骑兵,起初并不会相互穿插而过,最前线的将士面对面撞在一起,只有斩杀对方,才有可能踏进敌方阵中。前线死,而后线战,直到稳定阵脚。

双方各二十个小方阵,就这样在一条线上,开始贴身肉搏。从李从璟的视角望过去,可以清晰看见,那接战的地方,迅速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线,堆在地上——那是军士的尸体。而尸体中流出的血,则在其后汇集成一条鲜红的线,染红了土地,分外醒目。

世间交战方法有许多种,对战力不同部属的安排也不一样,而今日李从璟和王彦章的交战,无疑在一开始就派上了精锐力量,进行面对面的殊死较量。王彦章破敌心切,上来就要用精锐撕裂阵型,突破百战军;而对于李从璟来说,此番与王彦章交战,首战情势如何,对士气至关重要,因而也没有半点保留,直接掏了家底。

双方接阵之后,都死死咬着对方,不肯后退一步,拼命想往前进,谁也没有保留力气,谁也不服谁,因而战况分外惨烈。要我后退,问我手中刀,要破我阵,踩着我的尸体,这就是眼下厮杀场景的真实写照。

李从璟扶着木栏,眼神盯着交战的地方,没挪动半分。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呼吸粗重,这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但是毫无疑问,他很紧张。这没什么丢人的,面对几万人厮杀的场面,面对生死之战,没有人能混若无事。区别只在于,是不是够在乎,能缓解或者说压制多少紧张心境。

在李从璟身旁,郭崇韬和莫离,同样气息短促。他们看重这场战争的结果,谁也不比谁更有面对如此大战的经验,紧张只在程度上有区别,不在有无上有不同。

投入战阵的近万百战军中,孟平所部是关键所在,他们最精锐,因而也面对最疯狂最彪悍的对手。在他麾下的三千人中,有千余是百战军在淇门的老卒,他们是百战军真正的根本所在,战力强,敢争先,能凝力,复又忠勇。此时,孟平身在三千人组成的六个军阵中央,在马上观察形势,指挥战斗,那是前线的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