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末帝同韩家女子通婚,留下数位前朝血脉,此乃吾之家祖。但家祖们长成后,眼看新朝势大,战火停止,那时他们并未个个都想复国,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韩伋口中所说的事情是一桩皇家丑闻,蒙人宰相为求前朝财富和泄愤,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派兵毁掉了前朝皇室帝陵,不仅盗掘陵墓,且将尸骨抛荒,任其遭野兽啃食,哪怕后来齐俟的先祖因感念前朝恩泽,暗中组织义士们寻找凑齐帝皇遗骸,又以乱葬岗的骸骨代之,瞒天过海,也有两位先祖的遗骸未找全,在龙山峰上另外修建的皇陵那里,这两位先祖的陵墓只是衣冠冢。此乃挖人祖坟、毁灭人伦、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据说,当年先祖悲愤泣血,一夜白发,不惜以褚氏上千条血脉为媒,设下血脉诅咒,不仅是换褚氏国运,也是为了督促后人不忘初心,早日复国。”
韩伋看向谢时,“从前我在家族记载中看到这一处,只以为是无稽之谈,后来,我大兄英年早逝,我才开始怀疑这所谓的诅咒,但一直并未完全确信,没想到,今日借由阿时给为兄解了惑……”韩伋垂眸望着脚下的影子,眼神悠远,似想透过那血影同当年的先祖对话,“阿时看到的血影应当便是血咒显形罢。”
谢时慌了,“你们先祖设立的血咒怎么还坑自己家的孩子呢?既然有记载,应当也有写如何解咒的法子吧!”搁从前,有人跟谢时说什么血咒,谢时只会一笑而过,完全不信,然而待他亲身穿越一遭,他便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不知名的存在,也有凡人无法触及的世界,所以韩伋说的血咒在这古代,是完全可能真实存在的!
倒是当事人韩伋比较淡定,“阿时不急,我不是大兄那般自幼体弱,还不至于被所谓的血咒拖累。”
谢时却并未如他那般轻松,依那如山如海般的血光冲天,他的伋兄身上背负着的,何止那上千条亲人的血债,还有前朝被外族马蹄践踏下的数万万黎民的血债,然而这一切其实本不该由他来承担……
韩伋哄他,“不必担心,这血咒对我暂时没影响,且我知晓解决之法。”
谢时一听,也顾不得心疼,追问道:“如何解决?”
韩伋遥望苍穹之上,话语虽淡淡,话中暗藏的杀气却犹如实质,“不过血债血偿一法,唯有以蒙朝皇室全族人的鲜血,行祭天之法,方能安抚被抛尸荒野,又屠尽血脉的先祖魂魄中的悲鸣与怒火。”
谢时上前一步,同样仰头,夜幕之上明月浩瀚,群星失色,他轻声许下诺言:“好,我帮你。”
那是至正十八年夏,彼时皓月之下,两道颀长的身影并肩而立,一高一低,渐渐靠近,直至相拥。
——————————
至正十九年,韩伋率大军从饶州出发,耗时三月攻克蕲水,宰相彭玉带着幼主自杀而亡,其余各部争权夺利,尽数被俘,徐寿真建立的“大梁”王朝至此崩塌,正式被灭。
同年,刘福通部下将领毛桂率香军北伐,先是克青州、沧州,又进攻济南路,三月,克蓟州,前锋大军兵临大都,到达京城郊外通县,朝廷大震,组织大军攻之,香军随即受挫而退,罗福通随后在汴梁建都立国,国号为新梁。于此同时,长江以北,有一支朱姓的黑马势力悄然崛起,建都应天。
至正二十年,在谢时的游说下,韩伋派出时任都元帅的齐俟率兵十万,顺长江水下,进攻应天,彼时羽翼未丰的朱重八率部迎战,不敌,受炮火轰鸣而亡。同年,远渡重洋的韩氏海船归来,带回了发现东边新大陆的消息,以及谢时心心念念数年的土豆、番薯、玉米和辣椒等海外种子。
此后数年,长江以南,韩伋治下,土豆、番薯和玉米等海外粮种在官府的大力推行下,很快在大江南北落地,播种开来,其产量之高,使得南地短短几年成为无数北民艳羡的富饶之国,稻米流脂番粮满,公私仓廪俱丰实,即便是小邑之家,也藏粮富足,“南地熟,天下足”的谚语流传天下。
在绝对的实力和军火压制之下,兵强粮足的韩伋渐渐以大军往北推进,蚕食各地起义势力。至正二十二年,韩伋称帝于汴京,取《易经》中的“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一意,立国号为大明,与之同时,其座下幕僚大儒宋寿起草了《北伐宣言》,向全天下人宣告韩伋“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建国主张,此宣言一出,声震华夏,天下响应。
至正二十四年,京师大都,盛夏炎炎。皇宫深处,晚年时期沉湎享乐的老皇帝初夏之时,因用冰过度,虚不受寒,后又得知明军高歌勇进,连连攻克中原各地州府,直逼大都的消息,惊惧之下,忧怖攻心,生了一场大病。此时他奄奄一息躺在龙榻之上,已是回光返照之相,周围只余下一个年幼的小太监伺候,其余人都在听闻明军即将入京的消息时,均收拾家什准备趁乱逃出宫去,如今哪怕是底层的宫女太监都知道,旧朝要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