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俩寒暄几句,宋郗才问一直沉默的韩伋,“您作何打算?”
宋寿也默默放下茶杯,看向上首的韩伋,等他回答。
韩伋沉吟,手指无声地在案上敲了几下,才道:“两位先生确定,那是秦朝时遗物?”
说到这,宋寿最有发言权,他道:“我旧时有幸收藏得到一枚龙纹玉佩,玉佩乃秦时一贵族墓所出,其年代断不会有假,其上龙纹同藏身鱼腹中的玉玺不仅风格一致,且相差无几。”
宋郗补充道:“我与诸位大家翻阅了历代史书文集关于传国玺的描述记载,海中这枚玉玺皆有符合之处,且对比了各类金文刻录书籍,大致断定玉玺上用小篆雕刻的字体确为秦篆无疑,再结合景濂之收藏,三重证据之下,基本可以断定此玉玺乃秦时遗物。”
他们两人没有提及,但在座诸位都心知肚明的一点是,秦朝时,统治严苛,哪怕是最有可能得到蓝田玉的贵族阶层之人,恐怕都不敢私自仿刻传国玺这种天子象征之物,因为一旦被发现,便是连坐九族的谋逆之罪,传国玺这种样式的重宝,只有可能出自宫廷之中,乃国君之物。因此,若是证明了这玉玺确是秦朝之物,基本就可以断定,这是一枚秦朝国君的玉玺,至于是不是始皇帝命李斯雕刻的那枚传国玺,则无从判定了。
宋寿忽然道:“我曾在一本汉代书籍中,看到一则野史记载,传说,始皇帝晚年为求长生,几次东巡寻仙,齐地有一方士徐市进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始皇帝遂发童男女数千人,同徐市一同入海求仙人。
“为得仙人承认,始皇帝还将传国玺交给徐市,作为呈给仙人的信物。然而徐市入海后却是音讯全无。我此前一直将这则野史视为时人杜撰,直到见到这枚海中鱼腹中的玉玺。我猜测,或许当年徐市的寻仙船舶出海后便因风暴,丧生于茫茫大海中,您从海中巨兽鱼腹中得到的这枚玉玺,极有可能便是野史记载的徐市出海带走的传国玺。”
宋郗抚着长须,劝道:“蒙朝将衰,天命转降,您大有可为!”
………………
离开梅林斋,小童在前面带路,宋郗和宋寿两位先生并肩,踏着枯枝残叶,漫步回到山斋。
宋寿忽然问道:“如今天下大乱,群雄竞起,宋公为何便认定这位呢?”
宋郗笑道:“三年前,我刚刚得知贵子身世,也曾问过吾友太德这一问题。”太德乃韩伋已逝尊师,同宋郗乃大半辈子的至交。
“太德说,当年他深感政改无望,心灰意冷辞官回到家乡,本想专心于学问和教育之道,了此残生。然而,有一少年贵子却找到他,想要拜他为师。太德见他天资聪颖,学问过人,欣然收其为关门弟子,直到韩家长老们前来,才得知贵子身负之血脉。
“太德原本以为贵子想改朝换代,光复前朝,少年却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前朝负了天下百姓,他又有何脸面,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战乱,置苍生于流离颠沛之苦。”
宋寿大受震撼,叹道:“此乃明君之言也!”历朝历代,但凡能称之为明君的,暂且不论其所想,但其所作所为都应该契合民贵君轻之说,韩伋本是如此正统的身份,年少时却能够说出不愿为了一己私欲陷百姓于战乱之苦的话,可比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昏君更适合当这天下之主。
宋郗点头,“太德当年也是这么想的,正是贵子这番话,使原本打算避世不出的太德心生助其起事,建立新朝的念头。我原本冷眼旁观,不愿参与其中,直到我隐匿名行,游学进入大都,观其风化,深感蒙朝大厦将倾,朝廷内部早已腐朽无能至无力回天,后才应邀来到东沧书院。”
说到这里,宋郗还补充道:“这些年来,他不断培植自己的势力,原本的初衷其实是为了避免成为韩家的傀儡主子,就如同他当初来到乐县,拜太德为师的初衷一般,哪想到朝廷过于昏庸,他这样身份的人未反,反倒是其他人打着前朝的幌子反了,倒逼得这位贵子也不得已出手了……”
宋寿唏嘘不已,“原来如此,世事难料……”
宋郗笑着问他,“如今天命已昭昭,景濂意可决?”宋郗知道,宋景濂屡次拒绝入蒙为官,便是因为他深知良禽择木而栖,像他们这样将世情民意看得清楚的有能之士也在挑,也在等,等一位真正可以追随的明君雄主。
事实上,上次韩伋派邱直入山拜访,宋寿便已有所动摇,直到始皇传国玺这样传奇之物的惊天出世,如此天命昭示,哪怕是推崇“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名儒们也纷纷赶往韩家,以验真假。经过多方论证,证实其物确为秦朝玉玺。这次宋寿才会在宋郗的邀请下,明面上到书院拜访交流,实则是为了一探韩伋是否值得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