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起来都春光明媚,天下早晚必将姓朱。不过,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都皇宫里,妥欢帖木儿显然不会同意这个观点。
半年来的休生养息,不但让淮扬地区蒸蒸日上。蒙元朝廷在黄河以北的各府各路,也在慢慢恢复着元气。特别是大都、冀宁、真定、蓟州等地,因为集中了大量的皇庄和顶级王公贵族的私人田产,在妥欢帖木儿和哈麻这对君臣的苦心经营下,竟然露出了别样的生机。
到年底了,妥欢帖木儿在皇宫里,也会与妻儿们一道,偷偷的计算这一年的收益,并且为来年的日子做一些粗略规划。然而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位从小就过惯的担惊受怕日子的皇帝陛下,惊诧地发现,在失去了两淮这个盐税重地,并且来自南方的大部分税赋都拖欠未交的情况下,国库和皇库,居然双双出现了盈余!
特别是皇家的私库,在与奇氏所控制的几家大商贩做了年终结算后,存金的数额,比去年此时足足高出了五倍还多。这让妥欢帖木儿的手头一下子就宽裕了起来,再也不用像原来那样,为了给寺院的布施,还得亲自出面去跟户部官员扯皮。
“这都军械监郭大人的功劳!”奇氏是个有良心的,看完了账本儿,立刻饮水思源。
“嗯,没错,小六指终究是郭学士的后人!”妥欢帖木儿非常痛快地承认了妻子的见解,笑着点头。
夫妻二人都知道,如果没有皇家作坊里的那六千多张新式人力腰机,日夜不停地织纱成布,皇家私库里边不可能出现如此多的盈余。此外,由六指神童郭恕仿制的水力纱机,秋天的时候在桑干河两岸也大展神威。非但能纺棉纱和麻纱,经过细心调整后,还能将羊毛纺成粗线。如此一来,牧场中所产的羊毛,就不光是用来擀毡子,而是能像棉花一样纺织成布。质地丝毫不比大食人从海上贩过来的毛布差,成倍则不足其售价的百分之一。
所以今年入秋之后,尽管市面上的棉布和绸缎不停的落价,由皇家所控制的作坊和商号,还是大赚特赚。一些头脑机灵,心思活络的王公大臣们,也纷纷派出管家,与郭恕联系,试图从新兴产业中分一杯羹。在他们的联合推动下,一时间,大都、冀宁、真定等地昼夜织布声不断,带动得市面上其他行业,也一并欣欣向荣。
羊毛乃为世界上最最便宜低贱之物,往年大部分都要被扔掉,所以对于拥有众多牧场和庄园的显贵们来说,这东西等同于不需要任何成本的意外之财。纺纱机由水力推动,竖在桑干河两岸之后,也无需太多花销。只是水力织布机,到目前为止,六指神童郭恕还没能仿制出来。但他带头仿制的人力腰机,速度也是老式织布机的数倍。
反正众王公大臣家里,都有数不清的奴仆。每天只要给他们口饭吃,就能从早晨干到深夜。凭借人数上的优势,照样能织出成本低廉的布匹,跟顺着运河而来的淮布一较短长。
蒙古人是个擅长学习的民族,当年成吉思汗西征,就能从西域带回新式投石车和地狱火。所以当他们再一次发现了敌人的长处后,就立刻不惜代价的进行偷师学艺。非但妥欢帖木儿夫妇和群臣们在努力偷学,民间也有无数有识之士在主动模仿淮扬。这是他们骨子里的自发本能,虽然经历了七十余年的养尊处优之后,被消磨掉了大半儿,剩下的,依旧在发挥着作用,让他们奋起直追。(注2)
短时间内,他们的追赶结果就是,国库空虚的危机,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皇家和王公重臣家里,又变得宽裕了起来。御林军的武器和甲胄,得到了大量的补充。各地义勇的粮食补给,也逐渐得到了恢复。
虽然有人还在忧心忡忡地提醒,说织机与民争利,令普通人家女眷,再也不可能凭着一辆纺车和一架梭机帮助丈夫养家糊口。令大都和大都周围的城池街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乞丐和流民。但他们的奏折,没等抵达中书省,就已经变成了废纸。即便偶尔有漏网之鱼成功混到了妥欢帖木儿的案头,也被视作脱脱的余党在故意给朝廷添乱,得不到蒙元天子妥欢帖木儿的任何回应。
“朕不必非得依靠脱脱!照这样下去,不出两年,朕就能再度派出三十万大军!这一回朕要亲征,亲手把朱屠户的脑袋砍下来,告慰列祖列宗。”跟家人喝了几碗马奶酒之后,妥欢帖木儿拍打着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的后背,醉醺醺地展望。“到时候,你就留在大都城内监国。你要记得,朝政不能落入权臣之手,哪怕他是你的骨肉兄弟,也必须时刻提防。这人心啊,是天下最靠不住的东西!”
“谢父皇赐教!”爱猷识理达腊听得似懂非懂,却强装出一幅什么都明白的模样,用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