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说芝麻李糊涂,也有人曾经认为,他朱重九是芝麻李故意蓄养出来,对付内外敌人的一头老虎。
包括他自己,有时候都不明白,芝麻李为什么表现得如此宽容。
而现在,他才终于知道了,种种宽容之后,所包含的期待。
才终于彻底明白了,芝麻李在相逢后的这两年里,到底给了淮扬系多么大的帮助。也才终于明白了,病榻上这幅残躯当中,曾经跳跃着怎样一个不屈的灵魂。
“剿兵安民,均田免粮,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在此人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反抗者,把目标制定得如此清晰。也没有任何一个反抗者,到最后依旧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孩子。
而在此人之后,将注定有无数反抗者会前仆后继,把中外奴隶主们从高高在上的神龛中拉下来,让他们血债血偿。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边推开了,赵君用冲了进来,彭大冲了进来,潘癞子冲了进来,当日陪着芝麻李飞夺徐州的八兄弟,除了远在濠州的毛贵和已经战死的张氏三雄之外,全都到了场。身后还跟着各自的侍卫,以及代表明教联络群雄的大光明使唐子豪。
但是,他们却谁也没勇气走上前,将朱重九手中的手帕夺下。至少,谁都没勇气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自己的不满与不甘,摆在明处。
芝麻李在临终之前,拼着全身的力气,替朱重九做了最后一件事情。此刻他尸骨未寒,任何挑头闹事的人,最后都难免落下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战争是最好的试金石,两年的磨砺下来,依旧能独领一军者,智商和情商肯定都不会太差。用自己的尸骨和血肉,替别人铺就一条青云之路的事情,谁也不肯去做。更何况,医馆也是淮安军的地盘,在没拿到任何大义名分的情况下公然挑衅朱屠户,任何人的胜算都不可能超过一成。
“大哥……”短短数息之后,赵君用带头跪了下去,对着芝麻李的遗骸,痛哭失声。
“大总管……”彭大,潘癞子、大光明使唐子豪,芝麻李的亲兵统领丁德兴,还有一大堆徐州、宿州的将领们,也纷纷拜倒在地,放声嚎啕。
芝麻李生前待属下宽厚,每得一地,所获除军中留用部分之外,其余皆按战功分配给诸将。不多占,不偏心,处事公平大气;芝麻李不好美色,不置私产,战时每每身先士卒,不利时每每亲自断后,有古代名将之风。如今他忽然撒手西去,让众人如何不肝肠寸断?
当即,整个病房,都被哀哭声所充满,除了悲痛之外,再也容纳不下别的情绪。
当即,整个淮安医馆,都被悲伤的气氛所笼罩,再也容不下任何私心。
听着四下里的嚎啕声,朱重九加快速度,将芝麻李露在衣服外的肢体,全部仔细擦拭了个遍。然后,他将对方的遗骸放平,盖上一件干净的薄被,认认真真掖好上下被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