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隐瞒章兄!”冯国用尴尬地笑了笑,用同样低的声音回应,“其实一直到数日之前,冯某依旧没看好红巾军的前程。”
“那你……”章溢不知道冯国用初次与朱重九会面的具体细节,还以为他昨日就是为了毛遂自荐而来。愣了愣,迟疑追问。
“唉!”冯国用还报一声长叹。“冯某虽然不看好红巾,可红巾来了,冯某不过是损失些田产家财。而蒙元兵马再杀回来,要的却是冯某的命。所以冯某想要活着,也只能于红巾群雄中,择一明主而扶之。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第三百零七章 黄河赋(八)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章溢先是一愣,随即拍打着船舷上的护墙大笑。直到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依旧乐不可支。
“怎么了,小弟乃实话实说。章兄为何笑得如此疯狂?”冯国用被笑得心里发毛,抚摸着自己刚领的参谋帽子回应。
拜朱某人的恶趣味所赐,淮安红巾的常服,尽最大可能地模仿了后世的假冒作训服,也就是俗称的“民工迷彩”,只是把迷彩色,换成了草绿色而已。
这样加工出来的衣服,上装和下装还好,虽然让第一次接触到的冯国用觉得别扭了些,穿在身上,倒也显得干净利落。但那顶圆圆的带沿帽子,却是怎么都无法适应。他又特别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之则为不孝”的铁律,不愿意将头发剪短,因此高高的发髻将帽子顶出个包,非但自己不舒服,别人看起来也觉得滑稽异常。
然而,章溢此刻笑的,却不是冯国用带了帽子之后的滑稽模样。抬起右手擦了擦眼角上的泪,摇着头说道,“原本愚兄一直担心,天下的士绅们见识短,因为舍不得些许家财,就想方设法与主公为难。可如今脱脱人为弄了这么一场大洪水出来,所有麻烦就全都解决了。至少在河南江北一省,谁都像国用贤弟这般明白了一个道理。咱家主公来了,他们顶多是破点儿小财。而脱脱来了,他们却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呃!嘿嘿,嘿嘿……”冯国用愣了愣,尴尬地苦笑。
平心而论,章溢刚才所说的话,其实正是他的真实情况。在洪水到来之前,他和几个同伴,根本看不上红巾军,甚至连自己的亲弟弟都看不上。对淮扬三地所推行的士绅一体化纳粮和摊丁入亩政策,更是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为了高人一等,大伙又何必十年寒窗苦读?诚然,开工坊和做生意也能赚钱,但那种劳心劳力,还要处处陪着笑脸的赚钱方式,哪如一边吟诗作画,一边接受乡邻们拿着土地主动“投效”来得轻松?
大宋养士三百余年,所以宋亡时才有那么多读书人与国俱殉。你朱屠户把士大夫与贩夫走卒同等对待,读书人又何必自降身价为你出谋划策?还不如趁早去辅佐别人,将你打翻在地,然后继续舒舒服服地享用万世不易的优待。
但是,在亲眼目睹了成千上万百姓葬身鱼腹之后,他们才豁然发现,原来在大伙公认的贤相脱脱眼里,自己不过是一撮野草。随便伸伸手就拔掉,根本不在乎是生是死。
有了比较,才知道哪边更好。朱重九只是让大伙失去了某种沿袭了数百年的特权,而脱脱回来之后,却是想要大伙的命。在舍财和人才两空之间,选择一下子就变得无比容易。
正尴尬间,头顶上忽然响起了一声龙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紧跟着,站在主桅杆吊篮中的瞭望手扯开嗓子,冲着下面大声示警,“东南方,东南方发现可疑目标。是船,很多船,旗号,打得是蒙元的旗号。”